外面救火的宮女和宦官們幾乎被嚇死,堂堂一國之君的秦元君,向徐正交待一句“天下便交給你看顧”之后,居然給自己淋了一瓢水,不顧自身安危,率先沖進鐘粹宮救人。
見她受傷如此,還在關心自己,秦元君眼眶逐漸濕潤。
初見她,他是郡王府身份低微的庶子,而她是他心中僅存的一束微光。
深陷復仇泥濘,京都風云詭譎,他們身不由己。
在四周的熊熊烈焰中,他緊緊抓住她的手。
“世人欺我、辱我、謗我,唯有你真心待我,若是失去你,這皇位縱然得手,也是了無生趣,渾噩度日。我寧愿與你化為飛灰,共享這山河日月。”
秦元君的眼神出奇的溫和,就好像當年他在溫府后花園安慰初喪母的她般,那樣美好而柔軟。
溫良辰眼睛一熱,不知是被煙熏的,還是受他感動,她看著男人那被熏得黝黑的,滑稽而好笑的臉,一時竟不知該說什么。
她哽咽道:“我……我也愿與你同生共死。”
薛揚大步走到二人身旁,說道:“陛下,火勢越來越嚴重,咱們趕緊沖出去罷。”
“好。”秦元君吸了一口氣,將溫良辰扶起來,拍拍自己的背,道,“我背你。”
薛揚皺皺眉:“你身體還未復原……”
秦元君還要繼續堅持,強硬地說道:“我背。”
薛揚咬咬牙,往后退了一步。
溫良辰將帕子包在臉上,忍著淚水,俯下.身,趴至他的背上。她的手臂往前伸出,環住他的脖子。
感覺到他骨頭磕人,其身形比從前更加消瘦,幾乎變成皮包骨,溫良辰終于忍受不住,眼淚簌簌直掉。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他的肩頭,布料瞬間便濕了,如同湖里的漣漪般漸漸散開。
“良辰,你抱緊了。”秦元君咬咬牙,抖著腿,慢慢地站了起來。
他就這般,一步一步,背著她走下了臺階,仿佛是背上了整個世界。
在掩蓋的帕子下,他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薛揚看著二人,不忍地別過頭去。
秦元君將溫良辰背出鐘粹宮后,身體終于透支,兩眼一翻,人直接昏厥過去。
溫良辰哭得話都說不出來,平羲師父向她解釋道:“陛下吃了臣那枚唯一的復生藥丸……”
“他怎么如此糊涂!”躺在擔架上,溫良辰眼睛又擠出兩滴淚水,她感覺自己眼淚都快流干了。
復生藥丸不是復活藥,而是緊急激活人的能力,讓重癥者透支身體,迅速恢復精神,得到短暫的力量。
溫良辰顫著肩膀,在火已被澆滅大半的鐘粹宮外,哭得肝腸寸斷。
“陛下毒性未驅,如今又用虎狼之藥,恐怕……”平羲師父搖搖頭,“臣會盡力救陛下。”他又再看了溫良辰一眼,轉頭跟著御攆離去。
溫良辰看著灰蒙蒙、暗沉沉的天空,感覺天地如一塊巨大的幕布壓下來,將胸口壓得生疼。
秦元君,你不能死。
她心如死灰地想道,若秦元君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母后!”秦丹陽的聲音突然從不遠處傳來,溫良辰一側頭,見秦丹陽跌跌撞撞沖了過來,撲在自己的身上。
“丹陽……”女兒的出現,將正處于迷茫狀態中的溫良辰拉回到現實中來。
秦丹陽抱著溫良辰的腰,抬起頭,露出臟兮兮的一張小臉,委屈地說道:“丹陽被嚇死了……丹陽再也不去御花園玩耍了,那里有壞人。”
原來,當時秦丹陽和水心正在玩捉迷藏的游戲,曹太皇太后派出去的殺手剛到御花園,便被水心警覺地發現,帶著秦丹陽躲在山洞去了,險而又險地躲過一劫。
溫良辰抱著女兒溫軟的小身體,又想到正處于危急中的秦元君,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最后,在平羲師父以及眾太醫的努力下,在鬼門關里打了一個轉兒的秦元君,幸而有幸地撿回一條命。
不過,秦元君活命的代價,卻是平羲師父的命。
平羲師父已經九十歲,為救秦元君操勞了三天三夜,身體終于堅守不住,在秦元君脫離危險后便飛升了。
溫良辰著一身孝服,在平羲師父的牌位前跪了整整一夜,哭得昏了過去,才算作罷。
次日,李太皇太后又薨了,溫良辰守在李太皇太后的棺槨旁,足足三天沒合眼。
連連遭逢打擊,溫良辰精神不振,還好她身體硬朗,受折磨多次還未垮掉,被國事折磨得焦頭爛額的徐正只好親自動身安慰:“你師父活到九十歲,已經是人間少有,你不必太過自責,他如今在天上,只想看見你和元君生活安康,大越繁榮太平。”
秦元君的身體須得連日靜養,否則又會發生生命危險,溫良辰為了大越和女兒,只好擦干眼淚,繼續接手大越國事。
三年后,海邊在衛定放和季云卿指揮下,終于將海匪徹底驅逐出去,海寧又恢復為一片安寧的景象。
大越重新打開海禁,海上的商路被皇商蘇氏打通,組建海上商會,海寧的富有為大越的國庫提供充實的銀子,西北逐定,百姓在廢墟上重建家業,一片欣欣向榮。
秦元君的愿望實現大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昌隆盛世指日可待。
多年后,身體痊愈的秦元君,帶著溫良辰前往海寧乘坐大越新造的戰船,二人在甲板上相擁而坐,溫良辰看著無邊無際的海面和天空,逐漸被宛如少女羞澀時臉頰的薄紅染紅,不禁道:“這海上的日出,當真好看。”
秦元君笑道:“當年我游歷于此之時,便已經做好打算。等咱們老了,便在這海邊住一段日子,我天天帶你看這日出日落,等你看得厭煩了,咱們又換一處,去西北大漠賞月,或是去西南品奇珍佳肴,直到咱們走不動為止。”
溫良辰一低頭,臉頰比晨間的霞光更艷,她輕聲道:“嗯。”
溫良辰和秦元君在宮外逍遙,卻苦了在宮里的秦丹陽。
秦丹陽每日辛辛苦苦下朝,都會在回宮的拐彎處碰見背部佝僂、一頭銀發的曹太皇太后。
見秦丹陽駐足停下來,曹太皇太后一邊抹淚,一邊委屈地說道:“丹陽,哀家這么多年來生活在悔恨中,日日夜夜不得安寧……丹陽,你母后不愿原諒哀家,難道你也不愿?哀家從來對你真心相待,你莫要如此狠心……”
曹太皇太后恣意多年,未有對手,誰料年邁時落得如此下場,不是老天不報,而是時候未到罷了。
“您省省罷。”秦丹陽暗地里翻了個白眼,攏了攏明黃色的裙裾,昂起頭道,“您這眼淚對著皇曾祖母說去,等她老人家活過來了,我便原諒你。”
畢,秦丹陽連個眼神都沒給她留,揚長而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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