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里一片幽深而詭秘的灰暗,曹太皇太后一聲令下,侍衛們退入宮殿深處,開始澆油點火。不過片刻,內里便開始燃起火焰,刺目的橙光在黑暗中跳躍,熱浪漸漸從四面八方襲來,繡著金線的重重帷幕受到沖擊,發出陣陣戰栗。
淡淡的煙味混雜著血腥味襲來,簡直令人作嘔,被堵住嘴的溫良辰瞪大雙目,眼里布滿了紅色的血絲。
曹太黃太后坐在旁的鳳座上,笑得志得意滿,春風拂面,那只保養得宜的右手不斷摩挲著扶手上銜珠的金色鳳頭,飽含著戀戀不舍,她低下頭,說道:“自哀家入宮后,歷經四代皇帝更迭,即便如今被你們掐住喉舌,卻也有與你們一拼之力。”
溫良辰眼睛死死地瞅著她,那濃濃的恨意,仿佛要沖過來,在曹太皇太后身上咬下一塊肉。
“不要這般看著哀家。當年小公主去世,哀家傷心欲絕近一年才重新走出來,自那以后,哀家便不說哀家了。”曹太皇太后眼里充斥著憂傷,片刻后,又轉為笑意,“不過,你馬上便能體會到哀家的心情了。”
溫良辰胸口火辣辣發疼,眼睛更是紅得要滴血。
她死了沒有關系,可是,丹陽不能遭遇不測。
看著被火點燃的越來越亮的內殿,溫良辰心中拂過絕望。她拼命掙扎為母復仇,終于借刀殺死仇人,運氣甚好的是,她還尋到了一生的摯愛,誕下她最珍愛的女兒,可惜好日子還未過長久,秦元君中毒,大越國政進入關鍵時刻,而今日,她又要死于曹太皇太后這一老賊之手。
她不滿,更不甘心,為何她會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正當溫良辰憤懣之時,殿門外忽然傳來隱約的叫聲:“阿秀,讓我進來!阿秀啊,不要想不開,我有話要對你說……”
溫良辰激動得睜大眼睛,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
是她的外祖母,李太皇太后來了!
曹太皇太后表情明顯一滯,那聲音又更大幾分:“阿秀,你若不讓我進來,你一定會后悔的……”
曹太皇太后抿抿嘴唇,一揮手,冷笑道:“放她進來罷,哀家也不怕她能玩出什么幺蛾子。”
侍衛下去吩咐放人,李太皇太后扶著殷女官的手,跌跌撞撞從殿門口進來,還沒走上兩步,便被嗆得一頓亂咳。
見溫良辰還活著,李太皇太后幾乎要喜極而泣,幸虧她今日聽說曹太皇太后生病,心中難安,午后便讓女官陪同來鐘粹宮探病,這才正好碰上曹太皇太后行此事。
由于李太皇太后走得太急,不小心被地上的尸體絆了一跤,整個人顫顫巍巍地往前倒下。
即便如此,李太皇太后也是掙扎動作,拉著女官的手盡快起身,然后拼命往溫良辰方向撲過來,曹太后嘴角露出一抹譏誚,霍地起身,從侍衛手中奪過長刀,架在溫良辰的脖子上,笑道:“不必過來了,你再過來一步,我便在她白嫩的脖子割上一刀,看她能撐到何時。”
“咳咳,阿秀啊,你……”見溫良辰被綁在柱子上,脖子又被曹太皇太后劃了一道紅痕,李太皇太后心疼得眼淚水直掉,“你不能傷害她,快快放她離去!”
“咳,”曹太皇太后一張嘴,便咳了起來,她感覺到眼睛被煙熏得發酸,瞇起眼睛,瘋狂地笑道,“我為何不能傷害她?正是她和秦元君那小子使壞心眼,我要讓她們嘗嘗痛苦的滋味!”
面對著執迷不悟的曹太皇太后,李太皇太后嚇得幾乎暈厥過去,她使勁掐了一把手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嗚咽道:“阿秀,你知不知道,我為何不讓你傷害她?”
“難道,你就沒想過,當年你難產暈過去之后,坤寧宮發生了什么嗎?”李太皇太后捂著心口,表情扭曲,神情痛苦。
當年,她和李太皇太后還是未決裂的好姐妹,那時,她比曹太皇太后早懷孩子一個月,某一日,她們正在坤寧宮閑聊,誰料司禮太監王方在茶水里下藥,李太皇太后和曹太皇太后當場鬧了肚子。
曹太皇太后臉上拂過痛苦之色,明顯不愿意記起當年生女兒那痛苦的一夜,她說道:“我自然記得!我辛辛苦苦生下的女兒,好不容易活到三歲啊,就因為陛下將所有太醫傳去為襄城診治,才害得她發燒一晚死去!”
曹太皇太后眼睛通紅,神情瘋狂,捏刀的手將溫良辰脖子切出一道血口,殷紅的血順著白皙的脖子流下,曹太皇太后淚流滿面,破口大罵道:“就是你的好女兒襄城,還有你,害死我的小公主!”
“阿秀!”李太皇太后捂著胸口,突然“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襄城死了,她的女兒,也別想活!”曹太皇太后看著與襄城公主相似面容的溫良辰,忽然仰起頭,桀桀地怪笑起來。
李太皇太后歪著頭,無力地靠在殷女官的身上,又咳出幾口血,紅著一雙哀怨的眼睛,痛哭大叫道:“阿秀,是我的錯,我瞞著你這么多年,其實,襄城才是你的女兒啊!”
曹太皇太后的笑容還未收起,凝固在臉上,她笑道:“你在說什么?”
李太皇太后嗚嗚道:“我們二人不小心喝下藥后,在當時同時產下女嬰,太醫曾斷,你身體受損,今后不能再生育,他還告訴我,襄城是早產兒,身體羸弱,根本活不過一歲。我那時便想,我已經有兩個兒子了,你卻只能有一個女兒,我們二人姐妹情深……我不能讓沒有女兒,便自作主張……將襄城和小公主對調,因此,襄城才是你的女兒。”
曹太皇太后渾身僵硬,如遭雷劈,心中開始升起從前的疑惑,為何出生的小公主比襄城還要壯實?
“誰料后來,你早產的襄城身體逐漸變好,而我的女兒小公主,身體越來越差……早早地夭折了。”李太皇太后哭得幾乎暈厥過去,小公主死的那日,她痛不欲生,無數次想要自盡隨她而去。
曹太皇太后抱著小公主的尸體來向她尋仇,她沒有反抗,任由對方打罵一頓,眼睛只是癡癡地盯住小公主的尸體。
后來,李太皇太后的腦子便開始不清醒了,別人都說她得了癔癥,可是她自己卻知道,那是因為太想念小公主的緣故。
“哐當。”曹太皇太后手上的尖刀瞬間掉落在地上,她眼神呆滯,整個人都懵了。
李太皇太后說完這段話后,徹底沒有力氣,軟綿綿地滑到下去,殷女官急忙用帕子捂住她的口鼻,以免她再吸入煙霧。
“你騙我……你故意騙我……”曹太皇太后不可置信,她瞪大眼睛看向李太皇太后,根本不敢轉頭去看溫良辰的臉。
李太皇太后虛弱地抬起頭,揭開嘴上的帕子,說道:“咳咳,你再好好想想……襄城的眉眼,她的眼睛……和你很像。”
曹太皇太后往后踉蹌幾步,感覺自己身體發軟,她伸出發顫的手,扶住鳳座上的扶手,神經質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她一邊為自己開脫,一邊忍不住去瞧溫良辰。
曾經那討厭的眉眼,在此時,卻詭異地變得熟悉起來。除去那雙代表秦氏血統的綠眸,溫良辰的眉眼,幾乎和襄城公主一模一樣!
在溫良辰的神態中,她好似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難怪,溫良辰那一顰一笑,會和她那樣相似,原來她一直討厭的,竟然是她自己。
這一可怕的想法浮現在腦海中,驚得曹太皇太后心臟瘋狂地跳了起來,她牙關顫抖,幾乎不能自持。
這又是為了什么呢?
老天待她何其不公,兜兜轉轉到頭來,傷害她的,她傷害的,都是她……的親人罷了。
“哈哈哈哈……”曹太皇太后著嘴,渾渾噩噩地坐在地上,露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表情。
正在此時,殿外兵刃擊打聲越來越清晰,秦元君的大吼聲隨之傳來:“良辰!我來救你了!”
秦元君領著一群人率先持劍沖殺進來,他身上的龍袍被燒得破了幾個大洞,臉上更是焦黑一片。
曹太皇太后的侍衛們被砍得七零八落,根本無法抵御秦元君身后的大軍。
見溫良辰頭發散亂,外形狼狽地被綁在柱子上,秦元君心疼如刀絞,心急如焚地奔向臺階,也不管身邊的曹太皇太后,伸手便去割她手里的繩子。
溫良辰腿腳發軟,往前一個栽倒,秦元君急忙伸手摟住她,連帶著自己也打了一個踉蹌。
“良辰,良辰,你還好罷?”秦元君抽掉她嘴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將帕子包在她脖子上,拍了拍她的臉,心疼得眉毛絞在了一起。
溫良辰緩緩睜開眼睛,深吸一口嗆人的煙霧,稍稍回了神過來,虛弱地說道:“你……你不是還病著?此地危險,你是一國之君,怎可魯莽地進來?”
外面救火的宮女和宦官們幾乎被嚇死,堂堂一國之君的秦元君,向徐正交待一句“天下便交給你看顧”之后,居然給自己淋了一瓢水,不顧自身安危,率先沖進鐘粹宮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