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壽宮?
溫良辰腳步一頓,驚訝地望向秦元君,秦元君搖搖頭,也是一臉的惑色。
宦官并不解釋,只顧埋頭前行,二人跟在后方,保持沉默,偶爾用眼神交流,卻依然猜不出緣由。
事涉宣德帝的命令,他們不好過問。
長壽宮地處于東六宮偏東南方向的位置,宦官將二人送到宮門口,便停下腳步,不再進去了。
秦元君拉了拉溫良辰的袖子,示意她跟在自己身后。
溫良辰抬起頭,朝他抿嘴一笑。
長壽宮內簾幔重重,不知深幾許,每一個陳舊的角落,仿佛都隱藏著某些塵封已久的故事。宮內的物事也不似新物,還有幾件是十幾年前時興的老款,不過,這些擺件卻被收拾極為干凈,想必是經常有人打理。
溫良辰四下細致觀看,懸掛在南墻面上是一幅南方山水圖,旁邊的多寶格放置著一個白玉比目磬,下面的格子另有其他典雅的擺件。殿內的東西樣樣精致,且風格清新質樸,無一不凸顯出主人的匠心獨運,讓人看起來十分賞心悅目。
二人往深處走去,光線逐漸變暗,空落落的宮殿內,唯余她和秦元君的腳步聲,悠悠的回聲緩緩自那深處傳來,愈襯出周圍靜謐安然,忽然,溫良辰腦海靈光一閃,她停下腳步,伸手拉住秦元君的袖子。
秦元君詫異地回過頭來,眼睛里分明寫著:“你可是發現什么了?”
溫良辰緊張地咬住下唇瓣,這座宮殿的布置太簡單,對于男人有一定的迷惑性,而溫良辰卻是姑娘家,自然能看出某些端倪來。
溫良辰不敢開口,用口型朝他道:“元貞皇后。”
元貞皇后當年住在東宮,而這座長壽宮卻是紫禁城里不起眼的一座小宮殿,溫良辰估摸著,這里的擺件和裝飾全都是從當年東宮搬過來的。
秦元君瞳孔一縮,睜大雙眼。
溫良辰皺皺眉,無奈地朝他點點頭。
傳聞宣德帝與元貞皇后少年夫妻,成婚后感情和睦,后來,元貞皇后不幸難產而亡,宣德帝為此大病一場。曾經在兒時,溫良辰聽聞這位皇舅如此用情極深,便對他敬佩有加,可在親眼見到他不愿救自己母親,導致母親被發瘋的二皇子捅死,她便對他沒了任何的感情。
不過,她卻不知秦元君的想法。
即便宣德帝再如何冷漠無情,他只是她的舅舅罷了,但是,對于秦元君來說,他是他的父親,在感情方面來說,她和秦元君對宣德帝是態度,必然會有一定的差距。
溫良辰如是想道。
“……”秦元君嘴唇微動,環視了周圍一圈,眼中有片刻的迷茫。
溫良辰搖了搖他的袖子,他嘆了一口氣,緊繃的臉頰逐漸放松下來。
二人有了準備之后,再往宮內深處走去。
溫良辰兒時曾經練過武,耳力不比常人,聽見前方有呼吸之聲,她便停了下來。
秦元君顯然也發現了,他側頭看她一眼,捏了捏她的掌心,撩開簾子走了進去。
“父皇。”
宣德帝背負雙手,站立在一幅女子畫像前。他原本高大的背影被埋在半片黑暗中,顯得有幾分無助和落寞。
“你們來了。”宣德帝驀地轉身,看向秦元君。此時的他,不比早晨請安時的精神奕奕,眼睛里反而滿是疲憊,他清了清喉嚨,聲音嘶啞地開口道:“你們還不快過來見母后?”
秦元君緊緊咬著牙關,額頭上幾條青筋盡顯,他硬著頭皮走了幾步,在畫像前站定,溫良辰小心翼翼地看了宣德帝一眼,配合秦元君的動作,朝著畫像行了一遍參見長輩的禮數。
宣德帝微微點了點頭,表情十分滿意。
“你們二人來看她,想必她是極為高興的。”宣德帝隨即笑道,眼角那三道明顯的皺紋,如魚尾般散開在太陽穴下。
“明珠在懷你的時候,便當著朕的面,同剛出嫁的襄城說,日后她若生女兒,便讓你們成一對佳偶,若是生兒子,你們二人便成兄弟。”宣德帝癡癡地望著畫像,深邃的綠眸不見以往的凜冽,好似那攪渾了的水潭般渾濁不清,讓人看不出他真實的情緒。
后來,秦元君名義上“夭折”了,和親王便履行承諾,讓世子秦宸佑繼續這門娃娃親,可世事難料,兜兜轉轉,溫良辰還是嫁給了秦元君。
宣德帝淺淺地笑了起來:“還好老天有眼,讓襄城最后生了個女兒,如今你們二人順利完婚,朕也算是對得起你們的母后了。”
溫良辰微張嘴唇,看著眼前身著龍袍的男子,心中震撼莫名,事實上,她是破天荒頭一遭,見到宣德帝如此失態。
秦元君雙目圓睜,表情激動,卻恰當好處地控制在一定范圍內。
季云卿曾從家中偷出季明珠的畫像給他,因此,在見到這張一模一樣的畫像時,秦元君并不算太驚訝。
不過,他的心情依然落寞,甚至還有些許自責,他的母親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如果不是為了他,她如何會死呢?
秦元君喉頭一動,急忙垂下頭去,以掩飾住自己臉上的哀傷。
宣德帝好似全然忘記他們的存在,他轉過身,對著畫像絮絮叨叨地說道:“你母后在去世前握著朕的雙手,讓朕答應她,送出你宮生活,待你長大后,再行抉擇。呵呵,朕當時便想,我秦世玨的兒子,必定會和我一樣……成為天下之主。”
秦元君身子一震,他緩緩抬起頭,眼里滿是愕然。
宣德帝扭過頭,定定地看著他,綠眸泛著詭異的微光,他聲音逐漸變冷:“莫非你不愿意?”
秦元君呼吸一滯,藏在袖中的拳頭慢慢握緊,眼看宣德帝神情越來越凝重,秦元君額上瞬間布了一層細汗,不禁喚道:“……父皇。”
“你,秦元君。”宣德帝往前逼近一步,兇狠無比地望著他,蒼白的臉色霍地涌上一股不自然的潮紅,像是即將發狂的野獸,他指著畫像,大聲問道:“你當著你母后的面告訴朕,你到底愿不愿意?”
沉重的壓力從四面八方襲來,猶如冬日冰水從頭澆到腳底,凍入得人心肝膽顫,秦元君緊張地抬起頭,氣得眼角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