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改建花園一事,溫良辰生氣歸生氣,但沒有貿然行動。
溫家世代立于朝堂多年,于老太爺這一代將溫家扶上一個新高,老太太作為一家主母,溫家能夠平和崛起,證明她在某些程度上不糊涂。
若是輕易改遷花園,便坐實了公主薨后引起溫府風水變化一事,先不消說別家如何看,至少皇家面子上過不去。
當真敢做出這種舉動,對溫家沒有半分的好處,是故主院那邊一直按壓不動,坐等事態變化。
那么,謠的傳出,到底所圖者何?
溫良辰一邊收拾衣裳,一邊回憶著徐正的教誨。
徐正曾說,善謀者觀大局。
當初溫良辰和秦元君一道學棋,她曾向徐正抱怨自己技窮,徐正笑看她一眼,撫須道:“你們二人倒有趣,元君善謀,下棋殺伐果斷,你的確不如他。但是,為師卻觀你棋路柔緩,步步不漏,放在世下,便是一個“斷”字,況你善識人,若當真較量,還不知誰贏誰輸,你莫要妄自菲薄。”
溫良辰將諸事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暫時放下心來,老太太不會放任謠不管,四房也是溫家嫡系,至少此事傳出,對溫府百害無一利。
她將諸事整理妥當之后,便前往偏院尋師叔薛揚。
因為薛揚是成年男子的緣故,進府之時十分低調,安排的小院地處偏僻,并派有心腹護院把守。
薛揚雖不明白,卻也安分地接受此事。
溫良辰前來,乃是叮囑他們諸多事宜。
早有婆子和丫鬟將院子里收拾妥帖,用度皆是從庫中新取出上好的,薛揚和英娘二人吃完飯,正在屋中坐著,冷不丁溫良辰到了。
英娘戰戰兢兢地看她一眼,習慣性地端茶倒水,溫良辰才剛坐下,她便手腳麻利地擺好了杯子,動作行云流水,連半滴水都不曾灑。
此次跟來的貼身丫鬟是魚腸,乃是頭一次見英娘。魚腸震驚了片刻,側頭瞧了溫良辰一眼,見自家姑娘一不發,又馬上閉上了嘴。
“英娘你不必緊張,將此處當自己家便好。”溫良辰笑了起來,“師叔在山上助我良多,我感謝你們還來不及。”
“哎,五姑娘客氣了,勞煩五姑娘親自來瞧我們,能做些什么,都是我的福分。”英娘小心翼翼地答道,身子不住地輕輕顫抖,似在害怕著什么。
自從進府后得知溫良辰的排行,她已經改口叫“五姑娘”,并且叫得還十分順溜。
溫良辰心道奇怪,英娘這是怎么了,竟將姿態放得如此之低……當初在薛揚家中,明明不是這般。
“你們今日新來這兒,我也是想過來瞧瞧,與你們說上幾句話罷了,你不必如此多禮。”溫良辰斜眼看著她道。
英娘忙站起身來,朝溫良辰歉意一笑,彎腰道:“是我老糊涂了,你們師叔師侄二人說話罷,我先出去。”
魚腸疑惑地皺皺眉,也抬腳走了,順手還關了房門。
薛揚的臉在暖暖的燭光的照映下,顯得比平日多了幾分人氣,溫良辰放下心來,知他來此地甚是習慣。
“師叔,你們可否再住些時日,晚些離去?”溫良辰率先開口提道。
薛揚并未多問,只是點點頭,一派平靜地答道:“好。”
連緣由都不曾問?
好歹溫良辰已經習慣于他的作風,循循善誘繼續道:“可能需要師叔辦些事。”
“師侄不妨直說,我定會鼎力相助。”他突然抬手,將隨身佩劍往桌上一拍,因為用力過猛,桌子發出“砰”的一聲響。
“不……你莫要激動,我不是讓你去殺人放火。”溫良辰被嚇了一跳,趕緊撲過去按住他的劍,略有些好笑地道,“只是讓你幾日后配合我調查,幫忙瞧瞧咱們府上的風水罷了,算不上什么大事。”
薛揚將劍往回慢慢拉,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用秦元君平素的口吻道:“我逗你的,師侄。”
“……”溫良辰頓時按住額頭,覺得場面有些慘不忍睹,幸虧這三年內薛揚時不時給她來一下,否則定會以為他被鬼怪附身了。
薛揚見她反應奇怪,心道,難道他又做的不對?秦元君明明和他說過,若要討好姑娘家,便要在姑娘有難時拿出些膽色來,最好是武器之類的物事,姑娘要是瞧見了,定會開心不已。
沒想到溫良辰只是愣了片刻,然后半點反應都沒有。
薛揚倒是不知道,若是換成別家女子,早被他嚇得掉進桌子下去了。
“好罷,你遣人叫我過去瞧便是。”原來是涉及本行之事,薛揚答應得倒爽快。
溫良辰被他這一遭攪得七上八下,又忍不住交待道:“師叔,待你出了這間院子,便不能喚我為師侄了,你可明白?”
薛揚微微頷首:“秦元君已經交待于我,稱你為五姑娘。”其實他還是有些羨慕,秦元君能稱溫良辰為“表妹”,聽起來更為親近。
“……對。另外,若有人問起你的身份,便說是我父親溫知文請來做客的友人,你可記清楚了?
“知道了,你且放心,我話不多。”薛揚曾聽徐正與溫良辰對話過家中事,那一堆伯伯伯母兄弟妹妹,早已讓他大開眼界,其中各個暗流涌動,更令他匪夷所思。
而宅門生活最需要做到的,也是最普遍的生存要義,那便是:多說多錯,少說少錯。
既然他無法做到完美,那便少說話,不隨意行動罷。
溫良辰托著下巴,又想了片刻,將諸多細節一一交待完畢,得到薛揚惜字如金的首肯之后,便從他的院子離開了。
薛揚跟在她的身后,慢慢踱步至院中,溫良辰轉過身來,拂袖告辭道:“薛揚,你不必送了。”
一陣冰涼的夜風吹來,魚腸急忙走上來,往溫良辰身上披上一件鵝黃色的披風。
“夜寒露重,你走罷。”待得帶子系好之后,溫良辰驀然抬起頭,忽然發覺薛揚正看著她。
暗色的夜幕之下,薛揚仿佛不覺得冷似的,身上依然是薄薄的青衫,更襯得身形頎長,筆挺如竹,他就這般靜靜佇立,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不容彎折的剛強之感,溫良辰卻明白,那是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的緣故。
溫良辰不由地皺了皺眉,心道,莫非自己留下他……是做錯了?
是否不應該將他帶下山,讓他生活在潔凈之處,永遠保持一顆不污的赤子之心?
“師叔,若你覺得不適,可回觀中去。”一想到京都和府內的渾水,溫良辰便不自覺地生出此意。她不能因為自己的自私,傷害到薛揚干凈無瑕的內心,或給他帶來任何的困擾。
“嗯?”薛揚頓時回過神來,他盯著溫良辰的雙眼,片刻之后,他露出懷疑之色:“師侄,你明明想讓我留下幫你。”
溫良辰被他說中心事,只好訕笑道:“你的面相學得好些了。”
“我會留下。”薛揚說的很堅決。
溫良辰抬頭看他一眼,只好無奈道:“好罷,那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