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大行皇帝大殮,溫良辰著麻布大袖長衫,頭飾麻布制蓋頭,由西華門入宮,至思善門外哭臨,因其母亡故,每日前往一次便可,不必如其他文武官及命婦早晚各一次。
宣德帝感念襄城公主之德,特抬其喪葬規制,堪比親王級,由禮部奏遣掌管行使喪葬之禮,工部制造銘旌,欽天監官占卜葬期,國子監監生報訃各王府,另外,皇帝還要御祭一次,東西兩宮皇太后、中宮皇后、公主各祭一壇,無東宮太子不祭,文武百官均不祭。
溫良辰哭完了外祖父,還得回府哭生母。
溫家大房坐鎮公主府,將喪事辦得井井有條,溫良辰才入得正堂,便見自家父親虛弱無力地趴在漆黑的棺槨旁,哭得如同一灘爛泥。
昨日是襄城公主小殮,溫駙馬已經哭暈兩次過去,今日大殮,逢眾人前來安慰,他心中悲痛愈甚,竟比昨日更加悲慘。
“父親。”
溫良辰緊緊咬著唇瓣,眼眶濕潤,卻掉不下一滴淚來。
溫駙馬淚珠嘩啦啦直掉,抬頭瞧見溫良辰在身邊,頓時撲了過來,將她抱在懷中,身子顫抖,嘶啞著聲音哭道:“殿下前日好端端的進宮,沒想到,沒想到竟遭逢不測,我心痛如刀絞!良辰,父親今后便只有你了……”
溫良辰任由他抱著,仰著頭不讓淚滴下,等到溫駙馬哭得快要背過氣之后,溫良辰方一不發地輕手推開他,拖過白色的蒲團,雙膝跪在上頭。
溫駙馬拿著帕子擦干凈臉,又端跪下來,癡癡望著棺槨,如同沒了魂般。
“父親,”溫良辰木然轉過頭,平靜地問道,“父親今后可會再續弦?”
“女兒,為何你會如此問為父?”溫駙馬愣了片刻,待回過魂來,猛地臉色一僵,陰柔而白凈的臉頰上騰起一片火紅的云彩。
“父親,你會嗎?”溫良辰的聲音雖輕,若如同雷般劈在溫駙馬心頭。
溫駙馬幾乎要跳起,緊張地挪過來,握住她的雙手。
他驀然抬頭,和溫良辰相似的美目中滿是無助,眼神卻是少有的堅決:“我心屬于殿下,再也容不下旁的女子,我與殿下成婚當日便立下重誓,今生今世只有殿下一人。”
聽聞此話,溫良辰闔上雙目,心生感動。
父親雖軟弱沒用,可對母親的情義卻是真,二人夫妻之情,倒合了那句唱詞:地老天荒情鳳永配癡凰,愿與夫婿共拜相交杯舉案*。
母親若是泉下有知,必將十分欣慰。
“父親可曾想明白了?”溫良辰復又認真問道,她不介意父親尋找一名女子依靠,畢竟,溫駙馬孤零零活在世上,實在太可憐。
“我甘愿為公主守身。”溫駙馬含淚點了點頭,沒有絲毫猶豫不決。
溫良辰緊緊捏著小拳頭,猜到溫駙馬之意。本朝規定,若駙馬不續娶,那公主府一切財產照舊,皇家不會收回,公主府永遠不愁銀子。
“父親,待母親下葬之后,您上朝罷。”溫良辰垂著頭,順手接過魚腸遞來的紙錢,往火盆中丟擲而去,好似在說一件極為平淡之事。
溫駙馬神色僵硬許久,接而轉過頭來,不可置信地望著溫良辰。
本朝駙馬位列三公之下,九卿之一,從一品官階,雖為虛職,卻有上朝發之權。
大行皇帝在時,溫駙馬總是大小病不斷,待身子好了些,又遭逢大行皇帝病危,京都如攪渾的水般,襄城公主放心不下,以其病為由,請假在家躲避。
總而之,溫駙馬幾乎是每日窩在家中,坐等朝廷俸祿二千石砸在頭上,堪稱京都頭號閑人。
溫良辰將紙對折,輕放如火中,火苗簇地躥起老高,嚇得旁側魚腸一抖,而溫良辰卻巋然不動,盯著面前的火堆,慢慢道:“父親,您如今是公主府的支柱,您若是不站出來,公主府危矣。良辰年幼,尚不能為父分擔,只希望父親站穩腳跟,待幾年過后,請父親從族中擇一子過繼,以免斷了母親的香火。”
溫駙馬呆呆地望著溫良辰,臉上還糊著淚水,模樣既狼狽又吃驚,好似第一次瞧見女兒。
“父親平素身子不好,莫要傷心過度,母親泉下有知,必定不愿父親如此。就如父親所說,如今公主府剩你我相依為命,我們更應好好過日子,不令母親失望。”溫良辰轉過頭來,神色堅定,“您說是嗎?父親。”
溫駙馬身子一震,全身如遭雷擊。溫良辰之,猶如重錘擊鼓,仿佛比任何勸慰之都有用,令他腦子豁然清醒過來。
如今,他再如何傷心,公主都不會再活過來。
眼前之人,只有女兒。
為了他和公主的女兒,他只有振作一條路可走。
溫駙馬緊緊地捏著拳頭,猶豫了許久,終于再抬起頭來,直視溫良辰的眼睛,輕輕抽了一口氣,道:“……好女兒,為父聽你的。”
溫良辰磕頭燒香燒紙,又帶著魚腸繞至后堂,去瞧后面各項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