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六。*無廣告的~*~網收藏~頂*點*書城
長安。
高漸飛在等。
鄭誠告訴他:“卓先生暫時還不能見你但他說你可以在這里等。”
小高微笑:“我會等的。”他的笑容溫和平靜:“我可以向你保證你一定從來都沒有見過像我這么樣會等人的人。”
“哦?”
“因為我比誰都有耐性也許比一個八十歲的老頭子還有耐性。”小高說:“我從小住在深山里有一次為了等著看一朵山茶開花你猜我等了多久?”
“你等了多久?”
“我足足等了三天。”
“然后你就把那朵花摘下來插在衣襟上了”
“我沒有”小高說:“等到花開了我就走了。”
“你等了三天就為了要看花開時那一瞬間的情況?”
鄭誠自己也是個很有耐性的人而且好像能夠明白小高的意思。
“不管你在等的是什么通常都不會沒有目的。”他對小高說:“你雖然沒有把那朵花摘下來可是你的目的一定已達到而且你的目的絕不是僅僅為了要看一朵山茶花開而已。”
“我會有什么別的目的?”
“一朵花也是一個生命在那朵花開的那一瞬間也就是生命誕生的時候”鄭誠說:“一個生命在天地孕育中誕生其中變化之精微奇妙世上絕沒有任何事能比得上。”
他凝視著小高:“所以我想你那三天時間并沒虛耗經過那次觀察后你的劍法一定精進不少。”
小高吃驚的看著他這個長著一張平平凡凡的四方臉的年輕人遠比他看起來的樣子聰明得多。
“等人更不會沒有目的你當然也不會等到卓先生一來就走的。”鄭誠淡淡的問小高:“你這次的目的是什么?”
他不讓小高開口又說:“這個問題你用不著回答我我也不想知道。”
“這是你自己問我的為什么又不要我回答又不想知道?”
“因為一個人知道的事越少越好。”
“你既然根本不想知道為什么又要問?”
“我只不過在提醒你我既然會這么說卓先生一定也會這么想的。”
鄭誠說:“等到卓先生問你這個問題時你最好有一個很好的理由回答他而且能夠讓他滿意否則你最好就不要再等下去了。”
他很嚴肅而誠懇:“讓卓先生覺得不滿意的人現在還能夠活著的并不多。”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走了他并不想等著看小高對他說的這句話有什么反應。
可是走到門口他又回過頭“還有件事我忘了告訴你。”
“什么事?”
“卓先生還吩咐過我你要什么就給你什么不管你要什么都行。”
“他真的是這么樣說的?”
“真的是。”
小高笑了笑得非常愉快:“那就好極了真的好極了。”
卓東來召見鄭誠時已經接近正午。鄭誠完全看不出他和平時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就在昨天一日問生的那些悲慘而可怕的事看來就好像跟他連一點關系都沒有卓青已經做出些什么事來報復他?他也絕口不問。
他只問鄭誠“高漸飛是不是還在等?”
“是的他還在等。”鄭誠說:“但是他要的東西我卻沒法子完全替他找到。”
“他要的是什么連你都找不到?”
“他要我在一個時辰里替他準備二十桌最好的酒菜而且限定要長安居和明湖春兩個地方的廚子來做。”鄭誠說:“他還要我在一個時辰里把城里所有的紅姑娘都找來陪他喝酒。”
“你替他找來了多少?”
“我只替他找來七十三個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從別的男人被窩里拉出來的。”
卓東來居然笑了笑。
“在那個時候被窩里沒有男人的姑娘也就不能算紅姑娘了。”他說:“這件事你辦得已經很不錯今天早上我們這地方一定很熱鬧。”
“的確熱鬧極了連鏢局里會喝酒的弟兄們都被他拉去陪他喝酒。”鄭誠道:“他一定要每個人都好好的為他慶祝一番。”
“慶祝?慶祝什么?”卓東來問:“今天有什么值得他慶祝的事?”
“他沒說。”鄭誠道:“可是我以前聽說過有很多人在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時候都會這樣做的。”
卓東來沉思著瞳孔忽然又開始收縮過了很久才說:“只可惜我知道他暫時還死不了。”
酒已醉客已散前面的花廳和走廊上除了散滿一地斷釵落環、腰帶羅襪和幾個跌碎了的鼻煙壺和胭脂盒外還有些讓人連想都想不到的東西好像特地要向主義證明他們的確都已醉了。
他們的主人呢?
主人不醉客人怎么能盡歡?
小高就像是個死人一樣但著肚子躺在一張軟榻上可是等到卓東來走到他面前時這個死人忽然間就醒了忽然嘆了口氣。
“你為什么總是要等到曲終人散才來?難道你天生就不喜歡看到別人開心的樣子?”
卓東來冷冷的看著他淡淡的說:“我的確不喜歡醒眼看醉人并不是件很有趣的事……”
他盯著小高的眼睛:“幸好你還沒有醉醉的是別人不是你。”
小高的眼睛里連一點酒意都沒有。
“我看得出你還很清醒”卓東來說:“比三月天的兔子還清醒。”
小高笑了大笑。
“你沒有看錯確實沒有看錯。”他大笑道:“你的眼睛簡直比九月天的狐貍還利。”
“你要別人醉自己為什么不醉?”
“因為我知道狐貍遲早會來的。”小高說:“有狐貍要來兔子怎么能不保持清醒?”
“如果狐貍來了兔子再清醒也沒有用的。”
“哦?”
“如果知道有狐貍要來免子就應該趕快逃走才對。”卓東來笑道:“除非這個兔子根本就不怕狐貍!”
“兔子怎么會不怕狐貍?”
“因為它后面還有一根搶這根槍已經對準了狐貍的心隨時都可以刺進去。”
“槍?”小高眨了眨眼:“哪里來的槍?”
卓東未笑了笑:“當然是從一口箱干里來的一口失而復得的箱子。”
小高不笑了眼睛也不再眨而且露出了一種從心里就覺得很佩服的表情。
“你已經知道了?”他問卓東來:“你怎么知道了?”
“你以為我知道了什么?”卓東來說:“我只不過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種人如果吃了別人一次虧就一定會想法子加十倍去討回來我只不過知道蕭淚血恰巧就是這種人而且恰巧找到了你。”
他又笑了笑:“我知道的只不過如此而已。”
小高又盯著他看了半天嘆了口氣。
“這已經不是如此而已了已經夠多了。”他嘆息著道:“難怪蕭淚血告訴我能夠和卓先生談生意絕對是件很愉快的事因為有些事你根本不必說出來他已經完全知道。”
卓東來的微笑仿佛已變為苦笑:“可惜我自己還不知道自己究竟已經知道了多少?”
“你知不知道這次是蕭淚血要我來的?”小高自己回答了這問題。“你當然已經知道而且你一定已經知道他要我來跟你談的絕不是什么好事。”
“不好的事也有很多種。”卓東來問:“他要你來談的是哪一種?”
“大概是最不好的一種。”小高又在嘆息:“如果不是因為我欠他一點情這種事連我都不愿意來跟你談。”
“你錯了!”卓東來居然又在微笑:“這一點你錯了。”
“哪一點?”
“在某一方面來說最好的事往往都是最不好的事所以在另一方面來說最不好的事本來就是最好的事。”卓東來說:“人間事往往就有很多皆如是。”
他又解釋:“如果蕭先生根本就不要人來跟我談卻在夜半無人時提著他的那口箱子來找我那種事才是最不好的一種。”
“所以不管他要我未跟你談的是什么事你都不會覺得不太愉快?”
“我不會。”
“那就好極了。”
可是小高的表情卻忽然變得很嚴肅仿效著卓東來的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他要我來接替司馬起群的位置來接拿大鏢局的令符當大鏢局的總局主。”
這句話說出來無論誰都認為卓東來一定會跳起來的。
但是他連眼睛都沒有霎一霎只淡淡的問小高:“這真是蕭先生的意思?”
“是的。”
小高反問卓東來:“你的意思呢?”
卓東來連考慮都沒有考慮就簡簡單單的說出了兩個字。
“很好。”
“很好?”小高反而覺得很驚訝:“很好是什么意思?”
卓東來微笑向小高鞠躬。
“很好的意思就是說現在閣下已經是大鏢局的第一號腦已經坐上大鑲局的第一把交椅了。”
小高怔住。
卓東來對他的態度已經開始變得很恭敬。
“從今以后大鏢局屬下的三十六路好漢已經全部屬于你的統轄之下如果有人不服卓東來愿為先鋒將他立斬于刀下。”
他用他那雙暗灰色的眼睛正視看小高:“可是從今以后你也是大鏢局的人了大鏢局唯你馬是瞻你也要為大鏢局盡忠盡力大鏢局的困難就是你的困難大鏢局的仇敵也就是你的仇敵。”
小高終于吐出口氣。
“我明白你的意思。”
小高苦笑:“本來我還不明白你為什么會答應得這么快現在我總算明白你的意思了。”
“事情本來就是這樣子的正如寶劍的雙鋒一樣。”卓東未的聲音嚴肅面平靜:“要有所收獲就必需付出代價。”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嘶啞:“我想你一定也知道司馬群曾經付出過什么樣的代價。”
“你呢?”小高忽然問他:“你付出過什么?”
卓東來笑了笑。
“我付出過什么?我又得到什么?”他的笑容中竟然充滿傷感:“這個問題我恐怕不能回答你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
這句話也不是謊話而且說得確實有點感傷甚至連小高都開始有點同情他了。
幸好卓東來立刻恢復了巖石般的冷靜而且立刻提出了一個比刀鋒更尖銳的問題。
“我愿意擁立你為鏢局之主我也愿意為你效忠效力。我相信我們彼此都已經很了解這樣做對我們都有好處!”他問小高:“可是別人呢?”
“別人?”
“大鏢局屬下的三十六路人馬沒有一個是好惹的角色要他們誠心擁戴你為總瓢把子很不是件容易事。”
他又問小高:“你準備怎么做?”
“你說我應該怎么做?”
“先要有威才能有信有了威信才能號今群雄才能讓別人服于你。”卓東來說“你身居此位當然要先立威。”
“立威?”小高問:“要怎樣立威?”
“現在司馬和我已決裂他已經負氣而去不知去向。”
“我知道”
“不但你知道我相信還有很多別的人也知道了。”卓東來說:“卓青臨死之前一定不會忘記派人把這個消息傳出去。”
“只要能夠報復你而且是他能夠做到的事我相信他連一件都不會忘記做的。”
小高說:“我也相信他能做到的事一定很不少。”
“的確不少。”
“所以你聽到蕭先生要我來接掌鏢局連一點反對的意思都沒有。”小高苦笑:“因為你也很需要我來幫你收拾殘局。”
這一點卓東來居然也不否認。
“現在我們的情況的確不太穩定蕭先生想必也很明白這種情況。所以才會要你來。”
卓東來說:“蕭先生和我之間彼此也很了解也算準我絕不會拒絕的。”
他盯著高漸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在這種情況下你要立威當然要用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小高也在盯著他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你是不是要我殺朱猛來立威?”
“是的。”
“這就是你的條件?”
“不是條件而是大勢。”卓東來冷冷的說:“大勢如此你我都已別無選擇的余地。”
高漸飛霍然站起走到窗口。
窗外積雪未溶天氣卻已晴了大地仍然是一片銀白夭色卻已轉為湛藍。遠方忽然有一片白云飛來忽然停下又忽然飛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卓東來才輕輕的嘆息。
“我了解你們你和朱猛都是江湖人重應諾而輕生死因為生死之間本來就只不過是彈指問的事。”他說得很誠懇:“所以你們萍水相逢惺惺相惜便能以生死相許。”
他的嘆息聲中的確有些感慨:“在那些根本就不知道‘朋友’為何物的君子先生眼中看來你們也許根本就不能算朋友但是我了解你們。”
卓東來說:“所以我也了解要你去殺朱猛的確是件很悲哀的事不僅是你的悲哀也不僅是他的而是我們大家共有的悲哀。”
小高無語。
“所以我也希望你能了解一件事。”卓東來說:“你不去殺朱猛也一樣有人會去殺他的他不死在你手里也一樣會死在別人手里。”
“為什么?”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司馬群失去了他的地位情況也一樣。”卓東來說:“所以朱猛的頭顱現在已成為大鏢局屬下三十六路豪杰逐鹿的對象。”
他又解釋:“因為朱猛也是一世之雄而且是大鏢局的死敵大鏢局中無論誰能取下他的頭顱都可以借此立威于諸路英豪間取司馬之位而代之。”
卓東來說:“其中最少有三個人有希望。”
“你怕他們?”
“我怕的不是他們。”
“那么你自己為什么不取而代之?”
“因為你。”卓東來說:“我也不怕你可是再加上蕭先生天下無人能敵。”
這次他說的也是實話。
“以前我不殺朱猛是為了要將他留給司馬而這次我不殺朱猛是為了要將他留給你。”卓東來說:“與其讓別人殺了他就不如讓他死在你手里了反正他遲早都已必死無疑。”
小高霍然轉身盯著他眼中布滿血絲臉上卻連一點血色都沒有。
“你剛才說的那三個人現在是不是也到了長安?”小高問卓東來。
“很可能。”
“他們是推?”
“是一口無情的劍一柄奪命的槍和一袋見血封喉的暗器。”卓東來說:“每一種都有資格列入天下最可怕的七十件武器之中。”
“我問的是他們的人不是他們的武器”
“他們的人都是殺人的人在長安都有眼線都能在一兩個時辰中找到朱猛。”卓東來說:“你只要知道這些就已足夠。”
“你為什么不說出他們的名字?”
“因為你知道他們的名字之后很可能會影響到你的斗志和心情。”“我們能不能在他們之前找到朱猛?”
“你不能我能。”
“朱猛此刻在哪里?”
“在我的掌握中。”卓東來悠然道:“他一直都在我的掌握中。”
暮云四合群山在蒼茫的暮色中朱猛也在在一坯黃土前。
一坯新堆起的黃土墓上的春草猶未生墓前石碑也未立因為墓中的人可能已化作蝴蝶飛去。
墓中埋葬著的也許只不過是一段逝去的英雄歲月和一段永遠不會消逝的兒女柔情而已。
但是朱猛仍在。司馬仍在。
所以他們之間糾纏錯綜的恩怨清仇也仍在他們之間這個結本來就是任何人都解不開的。
暮色漸深。
朱猛癡癡的站在那里已不知站了多久他僅存的十余兄弟癡癡的看著他誰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滋味誰也不知道他的兄弟們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是他門自己心里都知道如果人生真的如戲如果他的這一生也只不過是一出戲而已那么這出戲無疑已將到落幕的時候。
無論這出戲多么慘烈悲壯轟動現在都已將到了落幕的時候。
蝶舞只不過先走了一步他們卻還要把最后這段路走完。
不管多艱苦都耍走完他們只希望能把仇人的血灑滿他們的歸途。
朱猛終于轉過身面對著他這班生死與共的兄弟用他那雙滿布血絲的大眼看著他們從他們臉上一個人一個人看過去在每個人的臉上都停留了很久就好像看過這一眼后就永遠不會再見了。
然后他才用沙啞的聲音說:
“人生從來也沒有永遠不散的筵席就算兒子跟老子也總有分手的時候現在就已經到了我們分手的時候。”
他的兄弟們臉色已變了朱猛裝作看不見。
“所以現在我就要你們走最好分成幾路走不要過兩人一路。”朱猛說:“因為我要你們活下去只要你們還有一個人能活下去雄獅堂就還有再起的希望。”
沒有人走沒有人動。
朱猛跳起來嘶聲大吼
“**你們的祖宗你們難道沒聽見老子在說什么?你們難道希望雄獅堂的人都死盡死光死絕?”
還是沒有人動也沒有人開口。
朱猛用力抽下了腰上一條巴掌寬的皮板帶往他們沖了過去。
“你們不走你們要死好老子就先把你們活活抽死在這里免得惹老子生氣。”
板帶抽下一板帶一條青紫一板帶一條血痕。
可是他這些既不知死活也不知疼痛的兄弟們只是閉著嘴咬著牙這一動都不動。
司馬群遠遠的站著遠遠的看著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可是他的嘴角已經有一絲鮮血沁出。
他的牙齒咬得太緊已咬出了血。
起了風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忽然刮起了風。刮在人身上好像小刀子一樣的那種冷風。
朱猛的手終于垂落。
“好。你們要留下來陪我一起死我就讓你們留下來”他厲聲說:“可是你們一定要記住不管我跟司馬群這一戰是誰勝準負都跟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們絕不能動他。”
司馬起群忽然冷笑。
“沒有用的不管你想用什么法子來感動我都沒有用的。”
“你說什么?”朱猛嘶聲問:“你在說什么?”
“我只不過想妥你明白現在我雖然已經家破人亡也絕不會故意成全你故意讓你殺了我讓你拿我的頭顱去重振你的聲成重振雄獅堂。”司馬群的聲音也已完全嘶啞:“你若想要我頸上這顆人頭還是要拿出真功夫來。”
“放你娘的狗屁。”朱猛暴怒“誰想要你故意放老子這一馬?老子本來還把你當作一個人誰知道你放的卻是狗屁。”
“好罵得好。”司馬仰面而笑:“你有種就過來吧!”
朱猛本來已經準備撲過去忽然又停下那種雷霆般的暴怒居然也忽然平息忽然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看著司馬群就好像他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人一樣。
“你怎么不敢過來了?”司馬又在挑釁“難道你只有膽子對付你自己的兄弟?難道‘雄獅’朱猛竟是個這樣的孬種?”
朱猛忽然也笑了仰面狂笑。
“好罵得好罵得真他娘的好極了。”他的笑聲如猿啼:“只可惜你這么樣做也沒有用的。”
“你在說什么?”司馬群還在冷笑“你放的是什么屁!”
這次朱猛非但沒有怒反而長長嘆息:“司馬群你是條好漢。我朱猛縱橫一生從未服人卻已經有點佩服你。”他說“可是你若認為我朱猛只不過是條不知好歹的莽漢而已你就錯了你的意思我還是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
“你用不著激我去殺你也用不著用這種法子來激我的火氣。”朱猛說:“我雖然已經垮了而旦為了一個女人就變得像白癡一樣失魂落魄變得比死了親娘還傷心。”
他忽然用力一拍胸膛:“可是只要我朱猛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拼到底的用不著你未激我我也會拼到底。”
“哦?”
“朱猛頸上這顆人頭也不是隨便就會讓人拿走的也不會成全你。”朱猛厲聲道“可是我也不要你來成全我。”
他以大眼逼視司馬:“今日你我一戰生死勝負本來就沒有什么關系我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可是你若有一點意思要成全我”朱猛的聲音更慘厲:“只要你有。一點這種意思你司馬群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就是個狗養的雜種只要你讓了我一招一式我就馬上死在你面前化為厲鬼也不饒你。”
司馬群看著他看著他那雙布滿血絲的大眼看著這位雖然已形銷骨立卻仍有雄獅般氣概的人過了很久之后才說:“好我答應你無論如何今日我都會施盡全力與你決個死戰。”
朱猛也正看著他看著這個曾經被當世天下英豪捧在天上而今卻已落入泥涂的英雄偶像忽然仰天長嘆:“你我今世已注定為敵我朱猛但愿能有來生而已但愿來生我們能交個朋友不管今日這一戰是誰勝誰負誰生誰死都如此。”
風更冷。
遠山已冷青家已冷人也在冷風中可是胸中卻都有一般熱血。
這股熱血是永遠冷不了的。
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人胸中有這么樣一股永遠冷不了的熱血所以我們心中就應該永無畏懼因為我們應該知道只要人們胸中還有這一般熱血存在正義就必然常存。
這一點必定要強調因為這就是義的精神。
暮色也更深了。
司馬群和朱猛兩個人在暮色中看來已經變得只不過是兩條朦朧模糊的人影而已。
可是在這些熱血沸騰的好漢們眼中看來這兩條朦朧模糊的人影卻遠比世上任何一個人的形象都要鮮明強烈偉大得多。
因為他們爭的并不是生死榮辱成敗勝負。
他們將世人們不能舍棄的生死榮辱都置之度外他們只不過是在做一件他們自己認為自己必須要做的事。
因為這是他們做人的原則。
頭可斷、血可流富貴榮華可以棄如敝屐這一點原則卻絕不可棄。
——他們這么樣做是不是會有人認為他們大愚蠢?
——如果有人認為他們太愚蠢那種人是種什么樣的人?
朱猛肅立與司馬群肅然對立生死已決定于一瞬間。
奇怪的是排斥激蕩于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那一股氣并不是仇恨而是一股血氣。
朱猛忽然問:“近十年來你戰無不勝從未遇過對手你克敵時用的是不是一口千錘大鐵劍?”
“是。”
“你的劍呢?”
“劍不在可是我的人在”司馬樣說:“你要戰的并不是我的劍而是我的人所以只要我的人在就已足夠。”
“你要來眼我拼生死決勝負為什么不帶你的劍來?”
“因為我赤手也一樣可以搏殺獅虎。”
朱猛慢慢的把他的板帶系在腰上也只剩下一雙空拳赤手。
“我朱猛一生縱橫江湖快意恩仇無情無義無廉無恥的小人已不知有多少被我刺殺于刀下。”他說:“我殺人時用的通常都是一柄大掃刀。”
“你的刀呢?”
“刀在。”朱猛說:“我的刀在。”
他伸出手就有人把他那柄能在千軍萬馬中取敵帥級的大掃刀送了來。
“好刀。”司馬群大聲說:“這才是殺人的刀。”
“這的確是把殺人的好刀。”朱猛輕撫刀鋒:“只不過這把刀殺的一向都是小人不是英雄。”
刀在他的手里。
他左手握刀柄右手拗刀鋒“嘣”的一聲響一柄刀仍在他手里卻已被拗成兩截。
斷刀化為飛虹飛入更深更濃更暗更遠的暮色中飛得不見了。
朱猛的聲音雖然更嘶啞幾乎已不能成聲可是豪氣仍在:“司馬群可以用一雙赤手搏殺獅虎我朱猛又何嘗不能?”
他緊握雙拳他的拳如鐵司馬群的一雙鐵拳也利如刀鋒。
“你遠來你是客。”司馬說:“我不讓你可是你應先出手。”
“好!”
聽到朱猛說出這一個“好”字蠻牛就知道自己快要完了。
“蠻牛”是個人是條好漢。
但是他有的時候長得就像是條牛一樣牛一樣的脾氣牛一樣的倔強比野牛還野比蠻牛還蠻一身銅筋鐵骨簡直就像是條鐵牛。
可惜這條鐵牛的心卻像是瓷器做的碰都碰不得一碰就碎了。
所以他一直都坐得最遠。
別人都站著他坐著因為他怕自己受不了。
有很多事他卻受不了。
他最受不了那種出賣朋友的小人碰到那種人他隨時都可以用他唯一的一條命去拼一拼。
他也受不了那種對朋友太夠義氣的人因為碰到這種人他也隨時都會把自己唯一的一條命拿去賣給他。毫無條件的賣出去絕不后悔。
所以他一聽見朱猛說“好”一看見朱猛一拳擊出他就知道自己快要完了就好像釘鞋看見朱猛已經站到小高身旁的情況一樣。除了死之外他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好走。
他只希望能夠在臨死之前看到朱猛擊倒司馬群。只希望在臨死之前還能跟隨著朱猛到大鏢局去跟卓東來拼一拼。
只要能做到這一點老天爺就是待他不薄了他自己也已死而無怨。
千古艱難唯一死他現在已經準備死了這一點要求應該不算過分。
可惜老天爺偏偏不肯答應他。
就在他看到朱猛仿佛又回復了往日的雄風揮動鐵拳著著搶攻時忽然有一條黑色的絞索輕輕柔柔的從后面飛來套住了他的咽喉。
蠻牛想掙扎反抗呼喊時已經太遲了。
絞索已經收緊嵌入了他的喉結他只覺得全身的力量忽然消失。全身的肌肉忽然松弛所有的排泄物忽然同時流出。
這時候朱猛和司馬猶在苦戰別的人正在聚精會神的看著他們這一戰沒有人知道他已經死了也沒有人口過頭來看一眼。
于是這么樣一條鐵牛般的好漢就這樣靜悄悄的離別了人世。
他死得實在比釘鞋更慘。
高手相爭往往是一招間的事生死勝負往往就決定在一瞬間。
司馬和朱猛這一肌卻不同。
這一戰打得很苦。
他們都已很疲倦不但心神交瘁而且精疲力竭。
那些本來在眸息間就可以致人于死的招式在他們手里已經揮不出原有的威力來。
有時候司馬明明一舉就可以將朱猛擊倒的可是一掌擊出后力量和部位都差了兩分。
朱猛的情況也一樣。
看著兩位叱咤江湖不可一世的當世英雄如今竟像兩余野獸般作殊死之斗實在是件很悲哀的事。
奇怪的是朱猛的那些兄弟們竟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有時朱猛被一掌擊倒再掙扎著爬起他們也完全沒有反應竟似完全無動于衷。
他們都被對方擊倒過。只要倒下去之后還能站起來被擊倒也沒什么了不起。
可是這一次司馬倒下去時眼中卻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恐懼忽然在地上翻身一滾滾過去抱住了朱猛的腿。
這一招絕不是英雄好漢所用的招式。
司馬群縱橫一生從未用過這樣的招式朱猛也想不到他會用出來。
所以他一下子就被拖倒兩個人同時滾在地上朱猛的火氣已經上來了。“砰”的一拳擂在司馬的后背上。
司馬卻還是緊緊抱住他不放卻用一種很奇怪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聲說:“你的兄弟們大概已經全都死了。可是我們一定要裝作不知道。”
朱猛大驚正想問:“為什么?”
他沒有說出一個字因為他的嘴已經被司馬堵住。又在他耳邊說:“我們還要繼續拼下去讓別人以為我們已經快要兩敗俱傷同歸于盡了。”
朱猛并不是只會逞匹夫之勇的莽漢。
他也是老江湖了也已在這一瞬間現了情勢的變化。
他的兄弟們雖然還在那里可是每個人的脖子都已軟軟的垂下。
他已經嗅到一種令人從心里作嘔的惡臭。
就在他們苦戰時已經有人在無聲無息中拗斷了他這些兄弟的咽喉。
他這些身經百故的兄弟真能會如此輕易就死在別人手里?
朱猛不信不能相信也不愿相信。
可是他全身都已涼透。
司馬居然乘機一翻壓在他身上揮拳痛擊他的軟脅和肋骨。
可是他打得并不重聲音更輕。
“不管我們究竟是敵是友這一次要聽我的活否則你我都死不瞑目。”
“你要我怎么樣?”
“我們走一起走。”司馬群道:“我說走的時候我們就跳起來一起走。”
忽然有人笑了。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小司馬果然還有點兒聰明只可惜對朱猛還是沒有用的。”這個人陰惻惻的笑道:“世上只有殺頭的朱猛沒有逃走的朱猛。”
司馬忽然跳起來輕叱一聲:“走。”
夜寒冷而黑暗就算是一個目為經過嚴格良好訓練的人都很難看得清近在咫尺的樹木和巖石。當然更無法分別路途和方向。
何況這里根本沒有路。
一個人如果已經走到沒有路的地方通常就是說這個人已經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了。
司馬群在喘息他的肺部雖然幾乎已將爆裂卻還是盡量抑制著自己的喘息聲。
他全身的每一根骨骼每一塊肌肉部好像已擺在屠夫的肉案上在被人用小刀切割。
朱猛的情況也不比他好。兩個人肩靠著肩站在這一片荒寒的黑暗中不停的喘息著雖然聽不見獵人的弓弦和腳步聲卻已經可以感覺到野獸負傷后還在被獵人追捕時那種絕望的沉痛與悲傷。
“你知道剛才那個人是誰?”
“我知道。”司馬說:“他們來的不止一個人其中的任何一個也許都已經足夠對付我們。”
朱猛冷笑:“想不到天下無雙的司馬群也會說出這種泄氣話。”
“這不是泄氣話”司馬說“這是實話。”
朱猛沉默過了很久才黯然道:“是的這是實話。”他的聲音里充滿悲傷:“司馬已非昔日之司馬朱猛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朱猛了否則怎么會被人像野狗般追得無路可走?”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本來寧死也不會逃走的世上只有殺頭的朱猛沒有逃走的朱猛。”司馬群說:“可是你為什么要把你這顆大好頭顱送給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為什么要讓他提著我們的頭顱去換取他的聲名榮耀美酒高歌歡唱?”
“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朱猛厲聲道:“就算是我們要把這顆頭顱送人也要選一個值得我們送的人絕不能送給卓東來。”
黑暗中忽然有人在鼓掌。
“你說得對說得對極了。”
又是那個陰陽怪氣的人又是那種陰惻惻的笑聲:“這么好的兩顆頭顱怎么能送給卓未來那種大壞蛋?我看你們不如還是送給我吧。”
他的笑聲忽遠忽近忽左忽右讓人根本聽不出他這個人究竟在哪里。
朱猛的全身都已僵硬。
這個人不是卓東來卻比卓東來更可怕朱猛這一生中還沒遇到過輕功如此可怕的人。
他簡直不能相信世上竟有人能練成這般鬼魅般飄忽來去自如的輕功。
可是他很快就又恢復了鎮定因為他已經聽見司馬群的耳語:“說話的不是一人是攣生兄弟兩個。”司馬群說:“只要我們能沉住氣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的所以我們絕不能讓他看出我們的虛實。”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兩個人的臉忽然被照亮了臉上的每一根皺紋每一道傷痕每一種表情都被照亮了。
最少有三十盞巧手精制的孔明燈三十道強烈的燈光從四面八方照過來照在他們身上。
就在這一瞬間他們的身子已經站得筆直臉上已經全無表情。
他們雖然還是看不見對方的人在哪里可是他們也沒有讓對方看出他們的疲乏傷痛和恐懼。
兩個身經百戰、百煉成鋼的人兩條永不屈服的命無論誰想要他們頸上的人頭都很不容易。
燈光雖亮遠方的黑暗仍然是一片黑暗。
司馬群忽然笑了笑。
“公孫公孫別來無恙?”他微笑著道:“我一向知道你們都是很知道好歹的人如果我成全了你們成就了你們的霸業你們一定會把我們這具沒有頭的尸體好好安葬每到春秋祭日一定會以香花美酒供奉在我們的墳前。”
黑暗中又立刻響起了掌聲和笑聲“你說得對說得對極了。”
這一次笑聲從左右兩邊同時響起來的然后就有兩個人從左右兩邊同時由黑暗中走入了燈光可以照得到的地方。
兩個看起來完全不同的人。
一個頭戴珠冠腰束玉帶帶上懸長劍劍上綴寶玉衣著華麗如貴公子。
另一個卻好像是個乞丐手里拄著根長木杖的跛足乞丐。
可是如果你仔細去看這兩個人的身材容貌卻是完全一樣的。
一一一公孫公孫。
——孿生兄弟。
朱猛忽然想起了兩個人兩個他本來一直認為完全沒有關系的人。
——總領關東二**寨鐘嗚鼎食飲食起居比王侯貴公更講究的“富貴公子”公孫寶劍。
——浪跡天涯三餐不繼經常醉臥在溝渠中連丐幫卻不肯收留的公孫乞兒。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兄弟而且是攣生兄弟。
既然是親生的兄弟為什么要讓其中一個錦衣玉食另一個卻自甘貧賤?
朱猛還沒有想通這種道理卻想到了另外兩個人。
他忽然想到了司馬群和卓東來。
一一卓東來為什么要將司馬群捧成天下英雄的偶像?
這其中的道理既復雜又簡單雖簡單卻復雜非但朱猛在一時間想不通別人也同樣想不通。
可是朱猛總算想通了一點。
如果司馬群也不知道他們是孿生兄弟一定也會認為公孫寶劍是天下無雙的輕功高手聽到那種鬼魅般的笑聲后一定也會被他們震懾就好像朱猛自己剛才的情況一樣。
現在朱猛已明白那只不過是一種煙幕而已。
在金吾不禁的元宵夜皇宮大內中施放的煙火也是這樣子的看來輝煌燦爛千變萬幻如七寶樓臺如魚龍曼衍。
其實卻都是假的空的在一瞬間就化作了虛無空假空假虛無。
但是它卻掌握了那一瞬間的輝煌光彩。
在某些人心日中能掌握這一瞬間的輝煌就已足永恒。
如果說人生本如逆旅那么在這悠悠不變的天地間“一瞬”和“永恒”又有什么區別?
所以他們之中有一個人寧愿為一個人去犧牲而且毫無怨尤。
唯一的問題是——
真正被犧牲的是誰?真正得到滿足的又是誰?
這問題朱猛非但更想不通現在的情況也不容他再想這些事。
他聽到司馬群正在對公孫兄弟說:
“其實我早就知道兩位會來的。”司馬仍在微笑:“多年之前兩位就已想將我驅出大鏢局只不過一直沒有把握而已沒有把握的事兩位自然不會做的所以才會等到今日。”
他忽然嘆了口氣:“可是我實在想不到兩位怎么會來得如此快。”
“你應該想得到的。”
公孫寶劍說:“像今日這樣的機會我已等了很久。”
“你怎么會知道機會已經來了?”
“我當然知道。”
“你幾時知道的?”司馬群說:”我知道你的馬廄中不乏千里良駒可是就算你能日行千里最快也要窮四五日之力才能趕來這里。”
他問公孫寶劍“難道你在五天之前就已算準了會有昨日之事生?難道你在五天之前就已算準了我會和卓東來反目成仇拔刀相對?”
“你有沒有想到過也許我在大鏢局中也有臥底的人?”
“我想到過可是那也沒有用的。”
“為什么沒有用?”
“因為五天之前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會有今日別人怎么會知道?”
“卓東來呢?”
“他也想不到的。”司馬的聲音中已有了感傷:“直到我拔刀之前他還不信我真的會拔刀。”
“哦?”
“就算那時他己想到也不會告訴你。”
“哦?”
“我與他數十年交情雖然已毀于一瞬間可是當今世上還是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司馬說:“就算他要出賣我也不會賣給你。”
“為什么?”
“因為你還不配”司馬群淡淡的說:“在卓東親眼中閣下兩兄弟加起來還不值一文。”
他又嘆了口氣:“所以我實在想不通你怎么能在今日趕到達里除非你真的有那種未卜先知的本事。”
公孫乞兒忽然也嘆了口氣“我雖然沒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可見我已經想到了。”
公孫寶劍立刻問他的兄弟“你想到了?你想到了什么?”
“我忽然想到你實在也應該跟我一樣多到江湖中來走動走動的.”
“為什么?”
“因為你如果也跟我一樣老好巨猾你就會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只不過是要我們多陪他聊聊天說說話。”公孫乞兒道:“因為他的膽已喪氣已餒力已竭正好利用我們陪他說話的時候恢復恢復元氣等我們出手時說不定還可以招架一兩下子。”
他搖頭嘆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村不掉淚不等到腦袋真的被砍下來時我們的小司馬是絕不會死心的。”
司馬群忽然笑了朱猛也笑了兩個人居然同時大笑。
“你說得對說得對極了。”
朱猛大笑著向乞兒招手:“未來來你趕快過來越快越好。”
“你要我過去?”
“因為朱大太爺已經看上你這個老好巨猾的小王八羔子了很想把老子這個腦袋送給你只看你有沒有本事能拿得走。”
司馬群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好。這個小王八羔子就給你那個比他大一點的王八羔子歸我。”
“好!就這么辦。”朱猛的笑聲豪氣如云:“若是憑咱們兩個還對付不了這兩個小王八蛋那么咱們不如趕快去買塊豆腐來一頭撞死。”
兩個人并肩而立縱聲大笑什么叫“生”什么叫“死”都被他們笑得滾到一邊去了。
公孫兄弟的臉色沒有變。
有些人的臉色永遠都不會變的臉上永遠都不會有什么新表情。
他們兄弟就是這種人只不過公孫乞兒又嘆了口氣嘆著氣問他的兄弟:“你有沒有聽見那位仁兄說的話?”
“我聽見了。”
“那位仁兄是誰?”
“好像是雄獅堂的朱猛。”
“不會吧不會是朱猛吧。”公孫乞兒說:“雄獅堂的朱猛是條恩怨分明的好漢和大鏢局的小司馬一直是不共戴天的死敵現在他們兩個人怎么會忽然變得穿起一條褲子來了?”
朱猛忽然用力握住司馬群的臂沉聲問:“那乞兒說的話你可曾聽到?”
“我聽得很清楚。”
“乞兒說的活雖然總帶著些乞兒氣卻也一語道破了你我今日的處境。”朱猛說:“你我本是一世之死敵誰能想得到今日竟成為同生共死的朋友。”
“我們已經是朋友?”
“是的。”朱猛大聲道:“從今日起你我不妨將昔日的怨仇一筆勾銷。”
司馬大笑。
“好好極了。”
“你我一日為友終生為友。”朱猛厲聲道:“只要我朱猛不死如違此約人神共殛。”
司馬群只覺胸中一陣熱血上涌:“你放心我們都死不了的。”
這股熱血就像是一股火焰又燃起了他們的豪氣連他們生命中最后一分潛力都已彼引燃燒。
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并不寂寞。
因為他們至少還有一個朋友一個同生共死、生死不渝的朋友。
人生至此死有何憾。
兩個人互相用力一握對方的手只覺得這股熱血已帶一股神奇的力量自胸中奔瀉而出連臉上都煥出輝煌的光采。
公孫兄弟的臉色卻變了。
朱猛與司馬同時轉身以背靠背。
“你們來吧。”司馬群厲聲道:“不管你們有多少人都一起來吧。”
夕陽已沒于西山英雄已到了末路公孫兄弟本來已將他們當作釜中的魚砧上的肉。
可是現在這兄弟兩人卻不約而同后退了兩步。
現在他們才知道英雄雖然已至末路仍然還是英雄仍然不可輕侮。
這時候天色更暗了仿佛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時候。
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一陣凄冷的蕭聲一個哀婉柔美的少女聲音伴著蕭聲曼聲唱起了一曲令人永難忘懷的悲歌。
歌聲是從哪里來的?
在一個如此寒冷黑暗的晚上如此荒涼肅殺的深山里怎么會有人唱這曲今人心碎的悲歌?
英雄不死
二月二十七日。
長安城外荒野窮山。
距離天亮還有段時候天地間仍是一片黑暗。
在數十盞孔明燈照射下的光影外有兩條人影隨著歌聲如幽魂般出現一人抱琵琶一人吹洞蕭。
人影朦朧歌聲凄婉在余光反映中依然可以分辨出他們就是那一夜在長安居第一樓樓頭賣唱的盲目白頭樂師伴著他的依然是那個讓人一看見就會心碎的瞎眼小女孩。
他們怎么會忽然在這里出現?是不是有人特地要他們到這里來唱這曲悲歌?
“寶髻匆匆梳就
鉛華淡淡妝成
青煙紫霧罩輕盈
飛絮游絲無定。”
春蠶已死絲猶未盡。蠟炬已殘淚猶來干。
朱猛滿臉的熱血與豪氣忽然間就已化成了無定的游絲。
因為他又看見了一個人。
黑暗中忽然又有一個人出現了就像是夢中蝴蝶的幽靈以輕紗蒙面穿一身羽蟬般的輕紗舞衣。
舞衣飄起。
“相見不如不見
有情恰似無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
庭院月斜人靜。”
舞衣飄飄如蝴蝶舞者也如蝴蝶。
朱猛沒有流淚朱猛已無淚。甚至熱血都似已流干了。
他知道她不是蝶舞可是她的舞卻又把他帶入了蝴蝶的夢境。似真非真似幻非幻。
究竟掛真是幻?
是真又如何?是幻義如何?如此短暫的生命如此珍貴的感情又何必太認真?
就讓他去吧!什么事都讓他去吧!隨蝴蝶而去去了最好。
他知道現在無論誰都可以在拔劍間將他刺殺可是他已經不在乎。
他已經準備放棄一切。
司馬群卻不讓他放棄歌者仍在歌舞者仍在舞司馬群忽然貓一般撲過去要把這只蝴蝶撲殺在他的利爪下。
舞者非但沒有閃避反而迎了上去以一種無比輕盈的舞姿迎了上去先閃過了他這一擊忽然在他耳邊輕輕說出了兩個字。
沒有人聽得見她說的是兩個什么字可是每個人都看到了司馬群的變化。
“同同。”
這就是她說的那兩個字兩個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的字。
“同同。”
無論誰聽到這兩個字都不會有任何反應的可是對司馬群來說。這兩個字卻像是一道忽然自半空中擊下的閃電。
就在這一瞬間他所有的動作忽然停止他的身體四肢也忽然僵硬眼中忽然充滿了驚訝與恐懼不由自主的一步步往后退。
“同同。”
這兩個字就像是某種神秘的魔咒在一瞬間就已攝去了司馬群的魂魄。
為什么會這樣子?
一個誰也不知道她是誰、也不知道她是從哪里來的舞者兩個任何人聽起來部認為毫無意義的字為什么能讓司馬群變成這個樣子?
沒有人能解釋這件事可是另外一件事卻是每個人都能看得出來的。
——司馬群和朱猛都已經完了他們的頭顱在轉瞬間就將要被人提在手里。
瞎眼的白頭樂師雖然什么都看不出可是他的蕭聲里也已隱隱有了種蒼涼的肅殺之意。
天地間忽然充滿了殺機連燈光都變得蒼白而慘烈照在司馬和朱猛蒼白的臉上也照亮了公孫寶劍握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