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在電話外面問:“怎么了?”
余樵難以置信道:“她問我是誰。”
從身后爆發出一陣笑聲,林其樂一聽就知道是蔡方元那個死胖子在笑了。
余樵把話筒拿回來,貼到耳邊,他想說,你連我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還沒說呢,就聽到很細微的深呼吸的聲音,有點顫抖的,從聽筒里傳出來。
以前在群山工地成天聽林其樂哭,余樵早已習以為常。
他不習慣的是,他聽出林其樂在忍耐著。
“余樵!打球兒啊!”有同學在操場上大聲叫他。
余樵對電話說:“后悔了吧,讓你來省城你不來。”
林其樂忍著哭腔:“我去了省城,我爸爸媽媽怎么辦。”
余樵恨鐵不成鋼道:“你爸媽又不是小孩。”
林其樂抿了抿嘴。
她還是舍不得離開家,舍不得離開爸爸媽媽。哪怕群山工地已經沒有什么人住了。放學的時候,林其樂還是會走過一排排空蕩蕩的宿舍,給這片向日葵地,那片草莓田澆花。
她獨自上學,獨自放學,在學校的時候與耿曉青、戴麗欣兩個女孩兒說話,放學以后就獨自待在家里,再也沒有朋友會來家里找她玩兒了。
杜尚他們也并不能每天都打電話來。爸爸媽媽也不再訂閱《米老鼠》了,家里堆積的兒童雜志開始變成了《漫畫party》。林其樂吃著飯時看,幫媽媽盯洗衣機的時候看,睡了覺熄了燈,她還趴在被窩里重溫無數遍:看漫畫時她總是很開心,心無旁騖。
《漫畫party》的邊角欄上,有好幾頁連續印著小讀者的自我介紹和郵政地址,林其樂仔細看,才發現那是交友欄目。
林其樂飛快從床上爬起來了。她擰開了臺燈,打開鉛筆盒,攤開雜志,把讀者回執單仔仔細細地撕下來。
“我是宇宙超級無敵小飛俠林其樂,生活在風景美麗的群山市,”林其樂在燈下一個字一個字寫道,“我想結交全國各地的小朋友,做好朋友——”
一個月飛快過去。林電工一天下班,把郵遞員送到單位的漫畫雜志帶回家,擱到女兒的書桌上。
戴麗欣在課間吃驚地看著漫畫雜志:“林其樂!真的是你哎!真是你啊!!”
林其樂目瞪口呆翻著手里一封封的信,她填寫的收信地址是學校的班級郵箱,她根本沒想到會真有這么多的人寫信給她。
負責管理班級郵箱的是生活委員,到了隔天早晨,她又拿了滿滿四十多封信進來,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林其樂,怎么這么多全是你的信啊?”
耿曉青問:“櫻桃,這么多信,你全都要回啊?”
戴麗欣也問:“這要回到什么時候?”
林其樂趁著課間時候拆信,一不小心一張照片從里面掉出來了。林其樂撿起來看了一眼,旁邊戴麗欣的臉一下子紅了:“還有男生寄照片啊!”
林其樂那天回家,書包里裝了一大摞信件,每一封都沉甸甸的,熱情洋溢。吃飯的時候,林其樂忽然問:“爸爸,你知道省城總部的郵政地址嗎?”
林電工說:“知道啊,怎么了。”
林其樂猶豫了一下,說:“我想給杜尚寫信。”
媽媽在旁邊夾排骨給她:“打電話不就得了,寫信不慢嗎?”
林其樂翻開自己的日記本,那上面記了好幾個電話號碼,打頭一個便是蔣嶠西的。
上了初中以后,她斷斷續續又打了這個號碼幾次,只有一次打通了,是蔣嶠西的媽媽接的。
她語氣硬邦邦,冷冰冰:“嶠西不在家,他學習忙,麻煩你別給他打電話了。”
接著便把電話掛斷了。
這會兒,林其樂打給杜尚,問:“你有沒有蔣嶠西家里的郵政地址?”
杜尚說:“干嘛,櫻桃……你想給他寫信啊?”
林其樂說:“我先問一問……”
杜尚說:“你要是寄到他家,不又被他媽看見了。”
林其樂一愣:“也是哦……”
杜尚絞盡腦汁,想了下:“要不……你寄到我們班來吧!我現在就告訴你地址——”
林其樂還經常能回想起幾年前。回想起她吃著雪糕,和自己最好的伙伴們一起上下學。那時候,蔣嶠西總走在她身邊,安靜地聽她說話。
她在燈光下寫:
蔣嶠西,
我是林其樂。
小兔子死了,你還記得它嗎,它滿四歲了……
林其樂寫著寫著,眼前一片模糊,也不太清楚她具體都在寫什么了。她想到什么便寫,寫以前的回憶,寫她現在的生活,寫她給他打了兩年的電話:“你不想我嗎?為什么你從不打電話給我呢?蔡方元說你在省城變得不一樣了,你變成什么樣子了?”
林其樂還寫到,她前幾天在家翻舊課本,看到了那張小學時畫的皺皺巴巴的“蔣莼鱸”畫像。
“你還記得蔣莼鱸嗎?”林其樂放下鉛筆,打開自己的水彩筆盒,開始在信紙上畫“蔣莼鱸”的畫像了。
等到畫完,她繼續用鉛筆往下寫:“如果你忘了,就看一看她想起來。”
她作業寫得一慣潦草,這一封信卻一筆一畫,認真極了。林其樂寫完了信,興許還覺得不夠,她用水彩筆在信紙周邊畫了一些星星、月亮,畫小小的花瓣、可樂罐子、黑色手表,還有小兔子的頭像,來點綴所有的空白。
不知蔣嶠西什么時候能收到信,什么時候會給她回信。歸根結底,林其樂根本不相信蔡方元他們說的:“蔣嶠西現在和我們不太熟,真的說不上話!”
一個星期后的放學時間,林其樂正在家里百無聊賴地看《我為歌狂》,突然她家的電話鈴聲響了。
林其樂把聽筒拿起來,以為是杜尚。
“林櫻桃!”是個女孩的聲音,讓林其樂一愣,竟然是秦野云,“你瘋了!你給蔣嶠西寫的什么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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