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林其樂走在上學路上,看到身邊許多大人正在對著報紙唉聲嘆氣。
中國股市還在暴跌,從七月份到現在,三個月了,不見任何起色。
林其樂不明白“股市”這個詞代表什么,她只在電視上看過那一條條紅的藍的線,畫在黑色的布上,大人們會因為它的陰晴莫測,不斷變幻著臉色。
“櫻桃!”有一回蔡叔叔來林其樂家吃飯,指著電視上的財經節目說,“你給叔叔推薦一支股票買買。”
林櫻桃坐在大人腿上吃煮毛豆,既看不懂電視上的節目,也聽不懂大人們說的話。林櫻桃看了一會兒電視上滾屏走過的密密麻麻的股票名。
“泰山旅游!”她說,忽然伸出手指道。
“什么?”蔡叔叔又確認了一遍,“泰山旅游?”
余叔叔在旁邊手剝花生,說:“你不能光叫人買,對吧,你得說出是為什么買!”
林櫻桃說不出來,大人逗小孩,無非就是那么回事,就要聽小孩說傻頭傻腦的昏話。
林櫻桃撥毛豆:“我去過泰山,泰山可好看了!人又多!”
林其樂如今湊到了報刊亭前,踮起腳伸著頭往財經版面上看。群山工地附近就這么一家報刊亭,來往都是工人,那老板瞧見了她,笑道:“櫻桃,你也炒股票啊?”
林其樂頗有禮貌地問:“叔叔,泰山旅游漲了嗎?”
她這么問,煞有介事,逗得周圍大人都笑。還真有人翻開報紙幫她瞧了一眼:“跌啦!我跟你說,這些破股就沒有不跌的。”
林其樂離開報刊亭,難掩沮喪地背著書包回到她的小伙伴中間。
課間的時候,蔣嶠西還聽到她在身邊嘟囔:“蔡叔叔這么喜歡錢,我不會真的害他賠錢了吧……”
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聽到林其樂小小聲的不開心。杜尚在教室里繼續看《白馬嘯西風》,他似乎已經放棄了對龜派氣功的學習,轉而開始加緊研究金庸武學中的內功心法。余樵則和班里的男生們打起了賭:甲a聯賽即將進入下一輪,余樵的國足偶像——遼寧前鋒曲圣卿,已經在前23輪打入了16粒進球。
問鼎這一年的最佳射手幾乎沒有懸念。
余樵因為身高優勢,總被女班長拉扯到講臺上去幫忙擦黑板。余樵一邊擦,一邊和門外愛踢球兒的那幫隔壁班男生講,遼寧撫順今年一定是足球聯賽冠軍,如果不是,他余樵明年再買一年《體壇周報》借給全校的人看!
蔡方元從前面座位回過頭來,玩著電子雞,他和蔣嶠西、林其樂壓低聲音講:“余樵這回再輸,他就該買到畢業了。”
“為什么?”林其樂問。
蔡方元說:“歐冠他就輸了一回了,我跟你說,余樵今年特別倒霉,不知道為什么。”
余樵這一年的運氣確實很不好。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五日,中國甲a聯賽進入了最后一輪,山東魯能泰山隊主場50戰勝了武漢,遼寧撫順與北京國安打成平局。
最終,魯能泰山以1分優勢奪得了聯賽冠軍。
余樵說,魯能泰山能贏,全憑運氣。可一周之后,中國足協杯決賽第二回合,魯能泰山又43力克大連萬達實德,一舉拿下了足協杯冠軍。
余樵的心情壞透了。可除了余樵以外,幾乎所有的人,所有體育頻道的主持人,所有群山工地上的年輕人都在歡呼中國足球史上的第一個“雙冠王”——山東魯能泰山隊,這個國足神話就這么誕生了。
蔡方元的爸爸甚至還搞到一只魯能泰山隊射手宿茂臻和教練桑特拉奇簽名的足球,美滋滋地擱到了家里,請林電工和余班長等老工友們前去品鑒觀賞。
一九九九年底,中能電廠小學開始了本學年第一次期末考試。蔡方元痛心疾首:“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我們居然還要期末考試!”
學校不允許學生提前逃難,無論是誰,都必須坐在教室里老老實實把卷子寫完。
蔣嶠西,這位入學成績只有十分,據說是靠“走關系”才破格轉入了電廠小學四年級的插班生,本次期末考試,他居然拿到了建校以來第一個“四冠王”。一共只有四門考試,他拿了四個滿分。“比魯能還牛啊!”班主任這樣贊嘆道。
那天放學,林其樂風風火火跑回了家,她隔著老遠就激動地大喊:“爸爸,我們出成績了!!”
林電工一聽她這么大動靜,也滿懷期待了,問:“考得怎么樣啊?”
林其樂到他面前:“蔣嶠西考了四個一百,老師說他是‘四冠王’!”
林電工愣了愣,啞然失笑:“好好好……”他又問:“那你考了多少啊?”
余樵四個人正巧背著書包,從林電工家門口路過。余樵自己不高興,也成心不讓林其樂高興,他扯大了嗓門喊:“林叔叔,林其樂也考了一百!”
林電工問:“真的啊?”
余樵喊道:“四門加起來一百多點兒!”
在蔡方元的捧腹大笑中,林其樂背著書包,沖出家門就殺將過來。余樵跑得可比她快多了,在偌大一個群山工地宿舍區,又是下班時間,路上處處是叔叔阿姨,是騎著自行車趕去食堂吃飯的職工們。余樵在其間風一樣地穿梭,林其樂在后面拼命死追。
她氣喘吁吁,就是追不到他,打不著他。林其樂好勝心又強,不肯服輸。
許多大人停下自行車來,逗林其樂:“櫻桃,趕緊的,拿磚頭塊兒扔他!”
也有大人說:“余樵!你小子好意思跑那么快!”
蔣嶠西走過了林其樂家門前,到了路口。他看到就在一條街對過兒,余樵停下來了,好像故意放水。
林其樂走過去,在余樵肚子上重重搗上了一拳。
蔡方元在耳邊問:“你什么時候回省城?”
蔣嶠西說:“我不知道。”
蔡方元無聊道:“我今年寒假也到省城去,我媽讓我跟你上同一個補習班。”
蔣嶠西聽了,點點頭。
“到時候你可得教教我,”蔡方元愁眉苦臉的,哀求道,“我哪知道省城那邊學什么啊?”
“只有你去?”蔣嶠西問,“他們不去嗎。”
林其樂打完了余樵,還要聽余樵假模假式地說一句“真的很疼”,才算結束。她背好書包和余樵往回走,遠遠的看到蔣嶠西和蔡方元站在路口等他們。
林其樂忽然就笑了:“蔣嶠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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