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槐走到桌前坐下,道:“爹,時候不早了,還是早點歇下吧。”
薛老爺子點點頭,卻在放下筷子時,又嘆了一口氣。
薛青槐忍不住勸道:“爹,你也別想太多。”
“你瞧瞧老大兩口子,咋就不記恩呢,老二才死了幾年,就算孩子不懂事,也用不著這樣。”
薛青槐明白老爹說得啥意思,可這話他可不好接腔,只能別別扭扭地道:“說不定大哥大嫂也不知道親家公會鬧這么一出。”
薛老爺子呵了一聲,沒有說話。
“不過狗子也沒吃虧,你瞧他把大嫂爹給氣的。”
聽到這話,薛老爺子忍不住眉眼一動:“倒是隨了老二。”
薛青松就是這種性子,平時沉默寡,可千萬別把他逼急了,逼急了他能讓所有人吃驚。
“這一大家子人一直過得和和美美,咋就越來越難了。”薛老爺子唏噓感嘆,可能也是喝了些酒,情緒格外外漏。
薛青槐沒有接腔。
良久,薛老爺子才嘆了一口氣:“讓你媳婦把這桌子給收拾收拾,你也早些去歇著吧。”
“哎,我這就讓她來收拾。”
提起這個,就有些舊事了。
當初招兒心疼薛庭?a?馱芰誦┣?錘??蛄紛值鬧劍胝庵獎人?胂籩械墓蠖嗔恕d吶率悄親盍又實幕浦裰揭慘?氖?囊壞叮??翹煺卸?崖蘗松砩纖?星??還?揮腥??摹?br>
為了讓老板便宜些將紙賣給她,招兒跟老板磨了許久,連有個勤奮好學的弟弟,可惜父母雙亡家境貧寒這種幌子都編出來了,老板才答應便宜賣給她。后來她又來買過幾次,都是按照以前的價格,卻跟陳老板熟悉了起來。
陳老板贊她人品高潔,賺得都是辛苦錢,卻還供著弟弟讀書,平時她來買紙幾乎都是半買半送的。
這種話換做平時,招兒厚著臉皮也就受了,可今日有薛庭?ㄔ冢??衙庥行┚執伲??魯呂習逅德┝俗歟?瞇∧腥飼撇黃鶿?禱選?br>
招兒是受過苦的,所以她懂得生存的技巧,可小男人不懂,尤其讀書人格外有一股迂腐氣,所以每次碰到這種兩人觀念會有抵觸的情況,她總是會下意識去避開這些。
一天之內,連著有兩個人說自己是他弟弟,讓薛庭?ㄊ?植輝茫??勻幻揮蟹11終卸?廡┮?薜男⌒乃肌5人?毓?窶矗?卸?丫?屠習逄干狹耍?固匾餑昧俗蟯硭??鉤?哪潛盡棟偌倚鍘犯?苑嬌礎?br>
“這就是你弟弟?長得倒是俊秀,就是稍顯瘦弱了些。”陳老板是個年逾四十,留著一綹山羊胡,滿身風雅的中年男人。穿一身文士衫,不像個做生意的老板,倒像個讀書人。
“他前陣子病了一段時間,最近才好了些。”
“怪不得許久沒見你來過了。”陳老板一面說話,一面就接過招兒遞來的那本不管是裝訂還是紙質,都非常差的手抄本。
他心中有數這種農家子弟不可能會寫出多好的字,不過他挺欣賞這個叫招兒少年郎,所以打算就算真的得不好,也不要過多抨擊,說些婉轉話拒掉就算了。
若是水平不差,字還能入目,給他些散活兒做做也不是不可,就當幫人一把。
可真當陳老板看到那黃色竹紙上的字后,還是大吃了一驚。
“這字是他寫的?”陳老板訝異地看了看薛庭?a?秩シ?種械某?盡?br>
他表情太怪異了,讓招兒心中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小男人寫的字不好,畢竟一直以來從沒有人夸過小男人的字好,甚至連薛青山也都說他的字寫得宛如春蚓秋蛇。
招兒雖不懂什么叫做春蚓秋蛇,可小男人黯然的神情她懂,她知道那是說寫得不好的意思。
可她并不覺得這是小男人的錯,連可以練字的紙張都得摳著用,字能寫好?也就是那次她才發了狠氣,收了菜去鎮上賣,攢了一筆銀錢給薛庭??蛄巳松?械牡諞壞噸健?br>整整一刀,而不是從薛青山或者薛俊才手里做樣子施舍給的幾張。
招兒腦袋有一陣冰涼感,忍不住想自己平時是不是對小男人太過盲目,又或是吹捧太過。她別的不怕,就怕等會兒陳老板若說出什么不好聽之,小男人會受不了打擊。
這么想著,她忙背著身對陳老板做了一個手勢,將他引到一旁,才很小聲對他道:“陳叔,若是我弟弟字真寫得不好,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旋即,陳老板明白過來,失笑道:“你這小子也是,就算你一片拳拳愛護之心,也不該欺瞞于他,而是該點出他不足之處,這樣他以后才能得到進步。”
他的聲音有些大,那邊的薛庭?隙ㄌ??耍?卸?熳帕常?詞悄拍挪恢?欄盟敵┦裁礎?br>
陳老板又道:“不過你弟弟這字寫得真不錯,定然系出名師。”
他幾步走到薛庭??媲埃欣瘢骸安恢?∮咽Υ雍穩耍俊被八黨隹冢??壑幸踩舊弦荒u僖桑?蛭?矍罷飧鲆簧澩植級毯值鈉逗?倌輳?翟誆幌袼頗蓯Υ郵裁疵?Φ娜恕?br>
只是他的字……
陳老板既然經營書肆,不是愛好此道,便是祖業。事實上陳老板是兩者皆占,也算是家學淵源,年少之時他也是考過幾次,卻是止步于秀才。不過他并不樂衷做官什么的,遂轉身悉心打理祖業,平時會幾個文友,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品品字畫什么的,也是人生一大美事。
于他的眼界來看,此子雖筆跡稚嫩,但已具風骨。
要知道形易得,而神難求,顏大家和柳大家素來被合稱為‘顏筋柳骨’,足以見得顏體所具備特征。而薛庭?u淖忠丫?弒噶似涓?荊?灰?蛔咄崍耍??僖允比眨?ㄊ且淮?櫸u蠹搖?br>
他哪里知曉,薛庭?ㄎ?搜誆刈約海?桃獠亓吮史媯?糾炊ザ啻蟀敫鍪背驕湍艸?甑氖椋??舜蟀胍溝氖奔洳懦?輟2蝗荒親幟貿隼矗?ㄊ腔崛貿呂習逡暈?悄囊晃淮蠹業哪?Α?br>
就在陳老板心思浮動之際,薛庭?t丫?鵒耍骸靶∽硬10奘Α!?br>“只是臨摹?”
“曾臨過《顏勤禮碑》。”
薛庭?u19揮興禱眩??肥抵渙倌?堆漲誒癖?罰?馓鬃痔?聳茄η嗌降陌?Γ?絞貝硬蝗萌伺齟ァ6?閱苡行壹??淮蚊??淮危?故悄鞘焙蚰曇蛻行〉難?〔拍玫剿?媲跋園凇?br>
就因為這件事,他對《顏勤禮碑》印象極為深刻,甚至成了執念。后來在家里有些錢后,招兒便買了一套與他,他習的第一種字體也是顏體。
“只是臨過《顏勤禮碑》?”
薛庭?u愕閫貳?br>
陳老板眼中光芒更盛,良久才感嘆了一口:“也許你在此道上有著旁人難以趕超的天賦,還望勤加練習,不要懈怠。罷了,還是說正事,你的字很不錯,在我這里算是通過了。”
他走到柜臺里面,拿了一冊書遞給薛庭?a?br>“我這兒有一冊《大學章句》,你拿回去試試,筆墨由我這里出。抄完后,成品不下這本書的水準,我付你一兩紋銀。”
“一兩紋銀?陳叔,這是不是有點太多了?”招兒詫異道。
陳叔失笑:“你可知這一冊書有多少字?你又知這書我轉賣出去賣多少銀子?”
語畢,他繼續對薛庭?u潰骸氨糾窗蠢硭擔?且?諼藝饈樗晾锍?模?綣??檳沒厝ヌ艸??枰?緞┲恃旱囊?蛘呶鎩n矣肽愀綹縭焓叮?退懔稅眨?憧創笤級嗑媚艸?輳俊薄?br>
薛庭?ㄓ淘チ艘幌攏?潰骸凹熱懷呂習逭舛?泄婢兀?∽泳馱謖飫鍰艸?珊茫恐皇怯幸壞慊雇?呂習迥芄煌ㄈ冢?障兄?嗄芊袢瞇∽臃?囊歡?飫锏氖欏!?br>
陳老板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瘦弱但不卑不亢的少年。
“可!”
“那就先謝謝陳老板了,您放心,小子一定不會損壞這里的書。”
招兒一直忍著沒說話,直到這邊談罷,才將薛庭??揭槐咚禱啊?br>“你真要到這里抄書?拿回家去多好,若是你怕陳老板不許,我這里還有些銀子可以做質押。”
“你不覺得這兒是個好地方。”
薛庭?贗房戳絲茨鍬?業氖椋??舊硭?鬧?橛邢蓿ν?a?募且渲校?賾謖夥矯嫻暮芏嗉且潿寄:?恕?br>
可人生是他的,他要一步一步往前走,并不代表做了一個夢,他就一定會是日后的首輔,鐵定能考中進士。畢竟哪怕是夢里的薛庭?a?彩歉凍魴磯嗯?Γ?吖?磯嗤瀆罰?拍芤徊講階咧涼倬右黃返摹?br>
招兒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突然單獨放小男人一人在外面,她十分不放心。她正想著要不要找借口陪著他在這里,陳老板在一旁道:“好了,你不用擔心你弟弟,在我這里還能丟不成?你今天不用賣菜做工了?還不快去。”
在陳老板眼里,招兒是個靠在鎮上賣菜做工養活弟弟的辛苦哥哥。
“陳叔,我這就走了。”
她忙從懷里掏出十來個銅板遞給薛庭?a骸拔抑形纈Ω沒嶗囪澳鬩煌?暈綬梗?羰遣煥吹幕埃?闋約喝ヂ潁?馱凇br>
“在這里抄書,中午可管一頓便飯。”陳老板又插道。
招兒還是絮叨:“錢你還是拿著,想買個什么就買什么,我下午來接你回去。”
“你還是先撿著你的工做完,放心你弟弟不會丟。”
這陳叔!
招兒再也說不下去了,近乎落荒而逃地跑出這家書肆。
待人走了,陳老板才笑著揶揄:“你哥哥對你挺好的。”
薛庭?t賄櫻?峭?玫模?裰徊環判募痰男∧訃Α2恢??危??故竅氳攪蘇餼浠啊?br>
之后,他在店中伙計的引領下,去了店鋪后面的一間屋子里。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