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陳老板商量了,借用這地方收拾衣裳。之前招兒看過那些衣裳,都是舊衣,既然想賺錢,東西賣相不好可不行,所以她今天來主要就是干這活兒。
她將鋪子里用來曬書的竹席借了,將那一大包衣裳都倒出來,先按男女式分類,又按質地、厚薄分了幾堆,然后才開始逐一檢查衣裳上是否有破的地方。
若是哪兒破了洞,她就用帶來的針線縫上。招兒的針線活兒還算不錯,繡花啥的不行,縫縫補補做件衣裳啥的沒問題。
她好不容易才清理了一堆,瞅著外面日頭正好,便去院中井里打水。井上有轆轤,打水很方便,招兒打了一盆水,將衣裳泡在大木盆里,抹了皂角水搓洗著。
洗完漂洗干凈,這時廚房里的米湯也煮好了。
陳老板他們雖不在鋪子里做飯,可總要一個地方燒水煮茶什么的,所以這鋪子里也開了火,招兒就借了灶頭煮了一大鍋米湯。
她將熬好的米湯端出來,倒入木盆中,又往里面添了一些水,微微有些燙手最是適宜。方將洗干凈的衣裳都倒了進去,用一根棍子不停地攪拌著。
攪勻了,放置半盞茶的時間,將衣裳從木盆里拿起,重新打水漂洗一遍。
這就是所謂的漿洗衣裳,漿洗過的衣裳服貼筆挺,只要不褪色,看起來就像新的沒區別。有些講究的人家還會熨斗燙一下,不過礙于沒有那個條件,招兒并不打算這么干。
這期間陳老板進來了一趟,見招兒忙得熱火朝天,指著這晾了一院子的各色衣裳笑道:“你這倒好,把我這里當自家地方了,本來是風雅之地,如今讓你弄得倒像是漿洗房。”
時下有漿洗房這種地方,有些人家不想在家洗衣裳,就會將衣裳送去漿洗房里洗。價錢不貴,還省時省力。
知道陳老板這是與自己說笑,招兒也湊趣道:“經得陳叔這么一說,倒是又給我開了竅,等哪天我沒生意做了,就去置辦個漿洗房,到時候陳叔把衣裳送來,我不收錢給你洗。”
“你這丫頭啊,真是個生意精。”陳老板搖頭失笑,回前面去了。
薛庭儴抄書的屋子就在這院子里,剛好那扇大窗正臨著院子,所以招兒的一一行都在他眼底。
平時都能心無旁騖,今兒倒好,他總是有意無意去看她。
看她來回在院子里搗騰來搗騰去,看她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生氣盎然的臉,看她額頭上的汗珠,全然沒有抄書的心思,一上午才抄了兩頁不到。
陳老板走進來看了看,又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招兒:“攤上這樣一個女子,也算是你小子有福氣。”
薛庭儴沒有說話。
陳老板又道:“對了,你學業到了哪一步?”
“四書都已學完,卻是只會讀,不會解。”
“只會讀不會解可不行,既已入大學,當開始學著明經。不過那種鄉野村塾,許多塾師自己都一知半解,也教不出什么東西來。你無事時可多看看《四書章句》和《朱子集注》之類的書籍,雖也不能讓你完全明經,但多少是有些幫助的。最主要還是要找一所好學館,有好的先生為你指點迷津。”陳老板指點道。
頓了一下,他又說:“我聽招兒說想送你去清河學館,與其花大價錢去那種地方,我倒是建議你不如去清遠學館。”
“清遠學館?”薛庭儴愣了一下道。
陳老板以為他不知,或是也像那些俗人聽了什么流蜚語為假象所蒙蔽,道:“這清遠學館是湖陽鄉年代最為久遠的學館之一,曾也是享譽整個夏縣,當時咱們鄉里每年過縣試的有半數都是出自清遠學館,其中考中秀才的也不再少數。只是這幾年因那清河學館異軍奮起,顯得有些沒落罷了。”
陳老板聲音低落,似是無限感嘆,忽而又轉為高昂,頗為激憤:“世人皆重名利,又易被假象所迷惑,殊不知是那清河學館是使了投機取巧之法。那館主高有志仗著和胡縣令是干親,趨炎附勢于他,朝廷撥到縣中扶持當地社學、村學的銀兩俱都流入清河學館,兩人坑壑一氣,中飽私囊。
“而清遠學館的館主為人正直,不愿與之為伍,再加上清遠學館本就對寒門子弟有頗多優待,無了這筆銀兩補貼,只能勉勵支撐。主持縣試的縣令都對清河學館另眼相看,連帶想入學的學童也都涌向那處。此消彼長,近些年清遠學館的名頭才漸漸衰敗了下來。”
因為薛狗子的突然暈倒,鬧得薛家是人仰馬翻。
為此,三叔薛青柏還專門從大伯家借了牛車,從鎮上請了大夫回來。大夫來把過脈,薛狗子并無任何病癥,之前的病也差不多痊愈了,如今雖是有些體虛,但只要慢慢將養就好。
至于頭疼之說,卻是連大夫都說不上是何原因。
將大夫送走后,祖母趙氏當場拉了臉。
她五十多歲的模樣,花白的頭發整整齊齊在腦后挽了個纂。容長臉,眼皮有些下塌,臉一拉就成了三角眼,看起來格外不容人。
不用趙氏說話,孫氏就說上了:“招兒,不是四嬸說你,你這丫頭就喜歡大驚小怪。莫不是故意折騰我們大家吧,就算心里不樂意也不是……”
話還沒說完,她就被男人薛青槐拉了一把。
“行了,少說兩句,招兒不是個不懂事的,再說了狗子本就病著,找個大夫來看看也好,家里人也能放心。”
“我少說什么少說,我又沒說什么……”
“你還說……”
兩口子一面說著話,一面拉拉扯扯就出去了。大伯母楊氏對招兒笑了一下,才對婆婆道:“娘,咱們也走吧,讓狗兒好好休息。”
趙氏看了炕上的狗子一眼,冷哼一聲,扭頭便走了。光從她這架勢就看得出,她氣得不輕。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薛家也稱不上多么有錢的人家,從鎮上請一次大夫回來,少說也得一兩百個大錢,以薛家如今的家底能折騰上幾次?!尤其方才大夫的把脈之,正是證實了趙氏猜測薛狗子有故意裝病之嫌,她能高興才出了怪。
讓趙氏來看,二房的這兩個小崽子就是故意折騰家里人,不過老大媳婦既然出面勸了,趙氏自然不會再多說。
總體來說,薛家如今三個兒媳婦,以楊氏最得趙氏的心,老大身份不一般,趙氏也是愿意給大兒媳婦幾分臉面的。
趙氏和楊氏走后,屋里就只剩了三叔薛青柏和三嬸周氏。這兩口子慣是不多話的,也沒有多留,招兒想著方才三叔忙進忙出也辛苦了,撐著笑將兩人送了出去。
等扭頭回來,就見薛狗子像是得了失心瘋一般,睜著眼躺在炕上,眼神直愣愣的。
她也沒多想,來到炕邊,摸了摸他的頭:“狗兒,你別多想,他們不信你是病了是頭疼,姐信你。你好好養病,千萬別再胡思亂想。”
薛狗子看了她一眼,嘴里有些發干,嗓子也發緊:“招兒……”
“咋了?是不是哪兒還不舒服?”
感受著這雙并不細膩卻十分溫暖的手,在自己頭臉上摸來摸去,薛狗子有一種從未有過的現實感和慶幸感。
她沒有死,他也沒有死。
他雖是并不喜她平日里的一些所作所為,甚至厭惡她是自己童養媳的身份,但從沒有想過讓她死,他又怎么可能是那殺妻弒子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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