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差臨門一腳,換做是誰都不甘心,薛青山只能沉寂下來,發憤圖強,寄望下次能中。
就這么一去匆匆多年,當初的躊躇滿志被現實沖擊得是滿目瘡痍,薛青山考了多次未中,總不能一直閑在家中吃白飯。萬般無奈下才在村里辦了個私塾,專門收本村和附近幾個村的孩子讀書識字,多少也能混口飯吃。
如此便利的條件,薛家的幾個孩子自然也都跟著沾了光。下面幾個小的都還小,孫子輩里也就大房的長子薛俊才,和二房的薛狗子學得時間最長。
不過比起堂哥薛俊才,薛狗子明顯要不如許多,也是他身子太弱,小時候總是三天兩頭的病,耽誤了許多的功課。
時間拉到五年前,這一年提學官在府城開了院試,薛青山自然不會錯過,早早就停了私塾的課,奔赴府城應試。
這時候出門一趟可不容易,再說薛老爺子也不放心大兒子一人出門,便讓老二薛青松陪著去了一趟,尋常打個雜什么的,總是一個照應。
也就是這趟出了事,薛青山在府城里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薛青松為了護著大哥,被人打得遍體鱗傷。人最后倒是被拉了回來,可回來沒幾日就斷了氣,臨終前薛青松讓薛青山答應自己,必要窮盡其所能將薛狗子供出來。
事實上為別人讓道了一輩子,薛青松怎么可能心中沒有怨,只是他本性憨厚,也是自知天資不如大哥,才會一直默默無聞的奉獻。
可臨到自己兒子身上,尤其薛狗子從小體弱,怎么看都不是吃莊家飯的人,而自己又命不久矣,薛青松才會趁機逼著大哥許下承諾。
薛青松會這么做,不過想打破薛家的資源一直往大房身上傾斜的現狀。薛家只有大房有兩個讀書人,如今多了個薛狗子,三房的孩子那會兒還小,老四還沒成親。只要薛青山答應,旁人自然無話可說,薛青松也算是為了兒子褐盡所能了。
薛青山當場答應下此事,聲聲泣血,說一定會將薛狗子當做自己兒子看待,薛青松這才閉了眼。
而之后沒多久,本來就身體不好的裘氏憂郁成疾,也跟著撒手人寰。薛狗子自此成了無父無母的苦命娃,幸好還有爺奶叔伯們,和招兒這個童養媳,倒是不用擔心衣食無著落。
之后的數年里,薛青山果然待薛狗子宛如親子,村里誰人不說薛家老大這是把侄兒當親兒子養。可俗話說人心最是善變,自私乃是人的本性,隨著時間逐漸的過去,大房漸漸變了態度,雖是人前還是如同以往,可人后如何那就只有當事人才清楚了。
到了今年,眼見自己已經沒什么可以教兒子的,薛青山就動了想把薛俊才送到鎮上學館里去學兩年的心思。
可去學館讀書耗銀甚多,且不提一年的束脩都得數兩銀子,先生的三節六禮,及平時所用的筆墨紙硯,這都是要錢的。薛家因為供出了個薛青山,早已是元氣大傷,又哪里有錢供兩個孩子一同去。
只能拿出一份銀錢,也就是說薛俊才和薛狗子只能去一個。
薛青山將事情當著全家人的面說了,薛狗子并沒有識趣地說出不去的話,而是選擇了沉默。
那段時間薛家的氣氛詭異,薛老爺子愁眉不展,祖母趙氏成天陰陽怪氣的,倒是大房兩口子還是一如既往,渾然就當沒這事。
這也就不提了,也是湊巧,竟讓薛狗子不小心聽見大伯母楊氏和四嬸孫氏暗中說話,說要讓公婆出面,讓薛狗子將去鎮上讀書的名額主動讓出來,薛狗子急怒之下才大病了一場。
想起這些,薛狗子一陣心緒難平,同時腦海里又浮現許多的畫面,正是他之前夢里的一些內容。
夢中那個薛庭儴在十四之年也是面臨了同樣的處境,而對方也是經由此事才性情大變,一改早先的秉性。
難道他就是薛庭儴,那個薛庭儴就是他?可他為何會夢到這些東西!
薛狗子腦子里一陣翻攪似的疼,手里的包子跌落在炕上,旁邊的水碗也被打翻了。招兒聽到動靜,忙沖上去一把將他抱在懷里。
“狗兒,狗兒,你可千萬別嚇我!”
這剩飯是給黑子吃的,鄉下養狗就這樣,主人家吃干,狗喝稀,主人家吃稀的時候,狗通常要挨餓。鄉下的土狗挨餓都是挨慣了的,不過招兒平日里稀罕黑子,甭管好的歹的,總是要給它混個飽。
偶爾還有加餐,當然這些都是人面上看不到的。
反正趙氏就看見招兒又從她豬嘴里摳食給那條狗吃了!
她抬腳從正房里出來就看見這一幕,老臉當即拉了下來,也不見她責罵招兒,就站在屋門前扯著嗓子,對灶房的方向罵了起來:“讓你喂豬你倒好,把食喂狗嘴里去了,這么大個的人屁用都不頂,白吃飯還不起用。”
這明擺著是指桑罵槐。
灶房里周氏不說話,正在掃院子的桃兒抬頭看了阿奶一眼,忍了忍繼續埋頭掃院子。趙氏沒點名道姓,誰知道她是罵誰的呢,若是上前插嘴,只會目標轉移被罵得狗血淋頭。
這都是教訓得來的經驗。
招兒剛走到院門處,就聽到這么一罵,她也沒示弱,轉頭笑盈盈地看著趙氏:“阿奶,你這是在罵三嬸?若是罵三嬸,三嬸可就太冤了,要罵您也應該罵我才是。這剩飯是我舀的,打算給黑子吃,我這不也是想著黑子不容易,隔三差五就往家里叼只兔子。您說咱總不能干些又想讓牛干活,又不給牛吃草的事,您說是不是?”
趙氏氣呼呼地瞪著招兒,她就知道這丫頭不是個省油的燈,才會去罵周氏,沒想到她自己倒找上了。正想說什么,這時打院門前經過的幾個婦人,其中有人笑著說:“一大早就見連興家的這么精神。”
旁邊有人插了句:“還別說,人招兒說的對啊,哪有讓牛干活又不給吃草的。”
“就是,連興家的,差不多就行了。你家這條大黑狗,村里人誰見著不喜歡,這種時候野地里鬧兔子荒,它都能叼來兔子,多靈巧的畜生。平時夏秋兩季,什么田鼠野兔子野雞的,也沒少往家里叼,自己不吃都叼回來。你若是不喜這黑子,給咱家得了,你守信叔可是早就看上黑子了。”
這一口一個連興家的,是薛老爺子一個嬸子,人稱守信嬸子。雖是歲數比趙氏還小十來歲,但無奈人輩分高。
余慶村兩百多戶人家,以薛、鄭兩家為大姓,其他另有十幾戶乃是雜姓。既然都是一個姓的,免不得家家戶戶都沾著親,有些關系能扯出五服以外。可是親就是親,論著輩分比人小,就得尊一聲長,所以這守信嬸子說起話來,也就一副長輩指點晚輩的口氣。
趙氏被這話堵得不輕,別看她罵是罵了,可真讓她把黑子給人了也有些舍不得。誠如這些人所說,黑子平時確實沒少往家里叼些野物,甭管大小胖瘦,總是口肉,鄉下人吃口肉可不容易。
她板著臉不說話,門前的招兒倒說上了:“七祖奶,這可不行,黑子可是我的命根子,你把我命根子要跑了,我可不能活了。”
她一說一臉笑,嘴里還說著俏皮話,當即把守信嬸子給逗得哈哈直笑,手里一點一點地指著她,對旁人道:“瞧瞧這潑丫頭,可一點都不客氣。行行行,七祖奶不要你這狗,也免得把我招兒的命根子給要走了。”
一通說笑,招兒笑著把這幾個婆娘送走,才扭頭回來喂黑子。
趙氏瞪了她一眼,扭身打算進屋,剛抬起腳,就聽見身后有人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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