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動物園管理分工明確,關于采購動物園日常用品的工作,之立軒一直是交給合伙人廣浩來負責的,現在出了問題,責任人根本無需分析,直接就鎖定在了直接領導身上。
國字臉被突然追究,整個人也不知是驚嚇還是心虛,懵逼很久才反應過來,第一反應當然是否認:“怎么可能!你不要聽他們胡說八道!我怎么可能隨便更改動物園日常管理開銷?!”
他臉色瞬息萬變,一邊否認,一邊覺得不可思議,換飼料的事情一直是他跟動物園里最信任的下屬們合作進行的,過程絕對謹慎保密,按理說絕對不可能被打聽出來才對,可剛才那個跟黑天鵝互動的年輕人竟然一口道破,還說出了被更換飼料的品牌,這怎么可能?!
難不成這幾人是之立軒找來調查自己的?!是了,自從森林動物園規模漸大開始,他跟之立軒在經營管理上就出現了許多理念沖突,然而作為合伙人,他同樣在動物園里根基深厚,之立軒再不滿也無法毫無理由地扳倒自己,可不就得賣力地找自己小辮子么?
他至今仍然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跟動物溝通,于是努力尋找自己概念里相對可以接受的邏輯來解釋眼下的場景,可誰知這話一出,場館里的動物們竟集體暴躁了起來,火烈鳥們全都引吭高歌,黑天鵝脾氣更加暴躁,竟然撲騰著翅膀直接朝他沖了過來!
國字臉瞬間傻了,心頭努力按捺住的惶恐開始蠢蠢欲動——這怎么可能?!
被鵝咬到的感覺,不開玩笑,正常人絕對要留下心理陰影,更何況這還不是一只鵝,而是一群鵝,氣勢洶洶追著合伙人咬的畫面讓之立軒也傻眼了,衛西就聽野雞精在那憤憤不平地幫腔:“證據確鑿,你還抵賴!你不光換了天鵝湖的飼料,還把食肉區的鮮肉換成凍肉了!你當它們是傻的,吃不出來嗎!大冷天的給人吃冰都沒化的冷凍鴨,有沒有良心啊你!”
說完還不忘瞪之立軒一眼,目光中除了憤怒,還有滿滿的失望。
之立軒被他復雜的眼神搞得有點迷茫:“………………”
野雞精知道跟他沒法說,可實在意難平,它從沒成精前在山里辛苦地討生活,從那時起就時常聽同族艷羨地說起動物園里鳥類神仙似的日子,以至于成精以后都對這個單位充滿了向往。這單單只是動物園偷換飼料的事兒嗎?!不!里頭還滿含它破碎的夢想!
它鼓起勇氣悔恨地朝衛西傾訴:“董事長我錯了,這破單位除了營銷做得好,其他地方哪里比得上咱們太倉宗!我以后一定好好干,再也不朝秦暮楚了!”
之立軒聽得一腦袋問號:“???”
衛西其實之前聽團結說起過,自家宗門從華茂山招聘來的這群員工似乎有跳槽意向,私下里總是聊起動物園如何如何。它們已經開了靈智,衛西殺也不能殺,吃也不能吃,其實有段時間也有跟之立軒類似的苦惱,發愁員工會不用心在崗位上工作。
如今見太倉宗員工凝聚力再上一臺階,他越發覺得這次團建組織得值,因此難得好脾氣地拍了拍野雞精的肩膀,示意自己感受到了它的忠誠,對上之立軒充斥著困惑的眼神,想了想解釋道:“它以前聽說你們這待遇好,最初的求職意向是進你們動物園。”
之立軒似懂非懂:“原來這位道長是學動物管理飼養專業的。”
衛西啊了一聲,疑惑地看向二徒弟,什么意思這是?
二徒弟的表情像是已經凍住了,半晌后才在他的目光里開口:“……差不多。”
之立軒稀里糊涂地想了一會兒動物飼養管理和做道士之間的跨專業問題,最終還是被國字臉的慘叫聲拉回了現實,眼看自家合伙人已經快被黑天鵝群叨出人命了,比起憤怒,終究擔心占據了上風:“衛,衛大師,您、您看這事兒到底該怎么解決?”
他腦子有點木,用盡了這一生的智商都想不到自家動物集體出走居然會是因為飼料質量下降這種奇妙的理由。
衛西:“你還想留用它們繼續工作?”
工作……
之立軒聽著這個詞兒恍惚地點了點頭:“啊,動物園總得開下去……”
衛西:“也對。”
之立軒被突然改變的世界觀沖擊得六神無主,這會兒把希望全寄托在了他身上:“那衛大師……法事……”
衛西心說這同行怎么還在執迷不悟:“做法事有什么用?自己跟它們好好協商。”
之立軒快聽跪了,這解決方式也太科學了吧!
不對!這解決方式一點也太不科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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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字臉簡直被叨成了一個傻逼,但比身體的疼痛更加難以忍受的,還有內心深處的恐懼。
現場那么多人,黑天鵝們卻只追著他攻擊,這樣離奇的舉動明顯不可能是之立軒控制的,那究竟是什么理由,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解救下來后他戰栗得幾乎站不穩,連看都不敢看那群以往從不放在眼里的動物,然而眾人明顯沒打算放過他,之立軒很快就叫來動物園保安控制住了他和夏大師,然后拎著他開始清算。
那夏大師從衛西召喚來動物起就陷入了無盡的呆滯里,如今被保安按住,猛然回過神來,立刻大叫:“松開!你們想干什么!”
他的那群弟子們也都怒不可遏:“之園長,你要做什么!放開我師父!”
同時還想跟國字臉求助。
然而國字臉自己都自身難保了,怎么可能還顧得上他們,之立軒想到這人是被合伙人請來做法的就來氣,對比衛西,哪兒還不明白這是個騙子:“廣浩給了你多少錢?那都是動物園的公賬開支!你得一分不少地還回來!”
夏大師哪里肯同意,當著弟子的面還要頑抗:“我法事都已經做完了,你怎么知道有沒有用!”
他不提還好,一提之立軒立刻想起了他的手段,更生氣了:“對,你還朝我們熊貓的臉上吐了白酒!”
妖精員工們雖然都討厭大熊貓有后臺,但畢竟是動物,設身處地一想全都惡心得不得了:“噫,你看他牙那么黃,一看就知道不注意口腔衛生,誰知道有沒有牙結石哦。”
夏大師:“……”
夏大師氣壞了:“我定期洗牙,牙黃那是抽煙抽的!”
衛西想到自家宗門創立以來遇到的種種質疑,記起認識的眾位大師以往閑聊時苦笑說起的玄學界現狀,對他的印象非常不好,朝一旁的徒弟道:“況志明說得對,就是這種江湖騙子太多,我們太倉宗這樣的正規宗門才會不被民間認可。”
徒弟低頭看了他一會兒,欲又止,只能抬手替他梳了下頭發,目光掃過屋里鬼影棟棟的“員工”們。
正規宗門……
其實不光民間,玄學界內部應該也是不認可的……
夏大師看過他召喚動物,不敢確定這是不是特殊手段,有點忌憚他,聽到這話也沒出口反駁,結果身后的那群徒弟卻不干了,七嘴八舌地嚷嚷起來:“你們說誰是騙子呢!我師父一雙天眼通行走世間,魑魅魍魎戰無不勝,怎么可能會是騙子!”
衛西:“天眼通?”
夏大師的徒弟們冷笑:“這是師父生來就有的本事,天眼一開,就知道哪里有妖魔鬼怪!在鄉間辦白事時不看照片隔著棺材都能知道亡者的樣貌!”
正是因為這一拿手本領,他才能混到如今的地步。
衛西心說那確實有點本事啊,怎么還會指著熊貓說成精呢,就聽徒弟說道:“他可能跟陸文清一樣,生來就帶著陰陽眼。”
有些人因為八字過于陰弱,生來就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比如陸文清,他八字陰氣重,從小就被鬼欺負,拿了家里給的符才改善了一些,可還是落下了心理陰影,怕鬼怕得不得了。不過這位夏大師明顯膽子比陸文清大,居然仗著陰陽眼干起了江湖騙子的營生,雖然正經的道法什么都不會,可他能看到逝世者的魂魄,比大多數騙子要強許多,做喪事時隨便比劃兩招,胡謅幾句自己看到的,就足夠獲取主顧信任,也足夠收服徒弟的崇拜了。
衛西皺眉,掃到自己身后的員工們:“那他怎么看不到……”這些。
“陰陽眼困擾太多,想看到時看得到,不想看到的時候也看得到。”徒弟道,“從小能見鬼,并不是什么好經歷,他恐怕還是不想看到的時候多,所以找東西擋住了。”
衛西聞定睛一看,果然發現夏大師胸口掛著一枚平安符模樣的淺黃色袋子,布面上紋繪了繁復的符咒。
之立軒沒聽到他們的談話,半個字都不相信夏大師的那群徒弟,依舊讓保安摁著那個夏大師:“什么天眼通,少胡說八道,把錢還回來再走!”
夏大師的徒弟們見師父被這么對待,氣得要命,大聲嚷嚷:“師父!我們做法,給他們一點顏色看看!”
夏大師被如此信任,頗覺趕鴨子上架,他哪里真能做法給人顏色啊?充其量有雙陰陽眼而已,還頗受困擾,除了平常辦白事時能給些幫助,平常一點屁用也沒有。人哪有不怕鬼的,因此發家之后他早早就去國內有名的道觀求來了鎮壓的符咒,不到萬不得已輕易不摘。動物園這趟的活兒不是白事,他又不是真的會斗法,生怕看見不干凈的東西,早早就把符咒給戴上了。
因此在徒弟們的鼓動下他也只能繼續掙扎,朝保安們無用地喝道:“放開我!放開我!”
或許是掙扎的動作太大了,保安覺得他不太好摁,脫手了幾次后也弄出了火氣,索性直接不客氣地伸手抓向他的肩膀。
夏大師被抓得一聲痛叫,但還沒來得及反抗,就忽然覺得自己脖子一緊,同時耳畔聽到一聲什么東西繃斷的悶響。
衛西敏銳地發現了他們的動作,朝徒弟挑眉道:“那東西好像要掉了。”
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然而一旁聽完他和徒弟討論的申叔卻大喊一聲:“壞了!”
衛西:“怎么?”
申叔跺著腳提醒他:“掌門,我們逃票的啊!”
小胖剛開始還看那邊笑話呢,這會兒聽到申叔的話,一拍腦袋也慌了:“老大!咱們搶他生意,他不會舉報咱們吧!”
朔宗:“……”
衛西:“!!!”
衛西臉色立刻變了,目光一厲:“別讓他的符咒落地!”
宗門員工們驚慌失措,大呼小叫地一齊撲了上去:“來不及了啊啊啊啊啊!”
夏大師聽到聲音,幾乎瞬間就意識到那是自己掛在脖子上的遮擋陰陽眼的符咒斷了,驚呼出聲:“我的符咒!”
然而他肩膀還被保安摁在手下,身體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那枚符咒滑下胸口,安全感也隨之而去。
他懊惱極了,然而看到周圍的人群,心頭卻短暫地閃過慶幸——幸好這是在動物園,沒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倘若換成荒郊野墳,孤魂野鬼聚集之地,弄掉符咒就真的……
下一秒符咒落地,他腦子轉到半截,耳畔卻忽然聽到了衛西的低喝,夾雜著一些別的什么聲音,本能地抬起視線朝著前方看去。
夏大師:“…………………………”
“啊!”按住夏大師肩膀的兩個保安忽然驚慌地大喊了一聲:“喂!你怎么了你!”
掌下沒有回應,保安下意識松開手,夏大師微胖的身軀就微微一顫,翻著白眼軟軟地朝著旁邊倒去,嬌弱地靠進了被按在一旁的國字臉懷里,同時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著。
國字臉:“???”
夏大師的徒弟們也大叫起來,正在野雞精的組織下打算開啟員工溝通的之立軒被嚇到,一個箭步上前,俯身一看:“怎么暈了!”
再一仔細一看,更是慌張:“怎么還尿了!”
夏大師的徒弟們猛然一怔,神情錯愕地將目光集中在了自家師父還在淅瀝瀝朝下滴水的位置:“…………”
之立軒生怕鬧出人命,大喊衛西:“衛大師!衛大師!他這是怎么了!中邪了嗎?!!!!”
衛西:“……”
小胖和申叔以及眾多血呼啦的員工們氣得在一旁直跳:“就差一點了哇!!!真的就差一點了哇!”
半晌之后,衛西的二徒弟才閉了閉眼,強迫自己不去看這一屋子笨蛋,冷冷地朝六神無主的之立軒開口:“可能是癲癇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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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立軒心說這人好好的怎么說犯癲癇就犯癲癇,而且癥狀還跟受到了驚嚇似的,一邊抽搐一邊失禁。
不過人已經暈了,他也沒辦法,只能讓保安把夏大師平攤到地上,然后打電話叫了輛救護車。
國字臉已經被自己請來的大師突然發病給嚇傻了,只覺得自己這一天時間經歷的似乎比過去一輩子都要多,身上被黑天鵝群叨出的傷口疼得要命,可之立軒似乎沒放過他的打算,顯然是要對動物園飼料的事情追根究底。
他又怕又氣,心里還抱著僥幸,拼命壓住內心深處對于未知的戰栗,說服自己這群人說不定就是之立軒想搞倒自己請回來的托兒,目的就是為了詐自己承認虧空的事情。
誰知根本無需他說些什么,太倉宗那個自稱會雞話的年輕人竟然開口就準確說出了他存放私購飼料的倉庫地址!
國字臉的臉色終于徹底變了,真正陷入進了東窗事發的慌張和對太倉宗的恐懼里——那倉庫是他以自己的名義租賃的,位置非常隱蔽,出于謹慎考慮,他連許多心腹員工都沒有透露過,之立軒絕不應該知道的!
而且那里頭剛剛存放進大批他最近才補充的庫存,以及一直以來跟供應商合作的流水單據,一旦被之立軒拿到手里,別說在動物園沒了立足之地,上法院告他職務侵占都足夠了!
明明一直都很小心的,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被揭穿出來呢……
國字臉失魂落魄地看著之立軒拿著地址讓人前去證實,一句話都說不出了,看著前方之前還不放在眼里的太倉宗一行人,心中又恨又怕,還想找人幫忙。結果一回頭,卻看到自己請來的夏大師還躺在臨時鋪設的應急床上滿臉恐懼地抽搐。
國字臉悚然一驚,忽然想起來夏大師暈倒之前,身邊的弟子都在鼓動他給對他不敬的人一點教訓,然后對面那個姓衛的大師就對著自己這邊低喊了一聲“別讓他……”。
別讓他什么?距離有點遠,國字臉當時忙著跟保安糾纏,根本沒有聽清。
但毫無疑問的是,對方喊完這句話后夏大師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這樣恐怖的手段宛若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國字臉渾身震顫,心頭的憤恨瞬間被猛增的恐懼淹沒得找不到底。他這會兒跳樓的心都有,早知道這個衛大師那么牛逼,他剛見面那會兒怎么可能……
之立軒拿到地址的時候還頗為驚訝:“這地址不在動物園里啊,離這還挺遠,它們怎么連這都知道?”
衛西看了眼野雞精,野雞精笑道:“董事長,動物園里的動物又不是都有編制,還有不少偷溜進來的野貓啊、老鼠啊,蹭吃蹭喝的喜鵲麻雀什么的。這些臨時工到處亂跑,知道的事情可比人多多了,嘴里好多八卦,飛禽區跟小熊貓館搞散養,平常工作又無聊,沒事兒干的時候可不就跟這些臨時工聊天摸魚罵領導么。”
之立軒:“……”
之立軒抹了把臉道:“幫我跟它們說句抱歉,飼料采購的事情我交給廣浩來做,沒想到他會偷偷更換,今天之后,我會讓人盡快把飼料換回去的。”
在場的黑天鵝群撲騰了下翅膀,火烈鳥跟小熊貓也沒再吱聲,算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