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國凱傷心得不得了,不過這會兒也不敢質疑太倉宗的業務能力了,畢竟全家長輩都烏央烏央在這坐著,他腦門還被親爹的拐杖敲得烏青。
團結義一邊給他辦會員卡一邊覺得長見識,朝衛西道:“師父,我以前一直以為人去世之后都會投胎呢,沒想到居然還能住在自己家里。”
衛西也不太懂這個,朔宗卻皺起眉頭,團結義說得不錯,邱家幾代同堂的現狀確實是非常反常的。
就聽邱國凱他爸冷著臉哼了一聲:“投胎哪有那么簡單,這幾年人間人口爆炸又老齡化嚴重,出生率降得有多厲害知道么?你以為下頭的情況就很好?因為這個,現在連政策都跟著變了,以前是作惡多端死后要投胎六畜,現在開不出無犯罪證明都得被卡。真是懶政!”
陪邱國凱正在記錄信息的邱母也嘆息了一聲:“是啊,我認識的幾個熟人運氣好的投成貓貓狗狗給人當寵物,運氣不好的被卡了十幾年之后不甘心被人養著投去做了野生保護動物,誰知道沒幾個月就又回來了,說是剛出生就被當地人逮住賣給了大老板,連帶一窩的兄弟姐妹全給當補品燉了,聽說死之前還受了不少罪,鱗片都給扒干凈了。他們拿這個事情去跟相關單位鬧,結果人家理都不理,拿一句這老板到時候下來也得投六畜胎,就把他們給糊弄過去了。”
“下頭排隊的多,住宿情況也不怎么好,所以這幾年老是靠放假鼓勵良胎出來旅游減輕人口壓力,搞得現在連萬圣節都成法定節假日了。土地又不夠用,我們在下面的陰宅都靠人口分配,不大夠住,所以也經常回來度假,一般來說只要不違法亂紀影響人間被舉報,下面就不會管。所以我們以前也是很安靜的,最多趁著家里沒人的時候出來吃吃國凱給的香火供奉看看電視,要不是那天發現了……萱萱的事情,他還被他老婆那么輕易糊弄過去,家里也不至于鬧成這樣。”
邱母說到這里,不禁嘆息一聲,又解釋:“至于我們什么時候投胎,我看且有得等呢。家里也只有國凱他太太婆和太太公因為排隊得早,七八年前就排上了,可他們自己不肯去,就把名額順延給了后面的人。”
團結義聽得滿頭黑線,總覺得地府的工作模式跟他想象的不太相同,不過仔細一想也明白過來,畢竟改革開放了嘛。
可他又覺得奇怪:“投胎那么難排,怎么排上了反而不去投呢?”
在座另一個穿著中山裝的老頭鬼聽得臉色不好,他身邊一席旗袍的老太太就慈祥地摸了摸旁邊另一個小老頭的腦袋:“還不是放心不下我生的這個小冤家,他沒排上隊,我跟他爸怎么放心走哦。”
邱母聞點頭:“是了,他太太婆放心不下他太公,他太公又放心不下他爺爺,他奶奶也擔心我跟他爸出差錯,我到時候也是要等國凱去了下頭,才能真正放心走的。”
朔宗覺得照這情況這家人估計幾千年內是走不了了,團結義也沉默了一陣,建議邱國凱道:“我覺得你應該把家里的房子再擴建得大一點。”
邱國凱拿著自己的會員卡,聽到這話卻一點也不害怕,還頗為依戀地拉著母親的手:“媽,以后有空就多回家呆著吧,我給你們弄幾個房間,再把保姆都給辭退掉,一會兒問問大師他們有沒有什么法子,能讓你們白天也可以出來看電視。您不知道,您跟我爸走了以后,我經常做夢都想起您,世界上再也沒有人像您一樣對我好了。”
母子倆抱頭又哭了起來,邱國凱他爸氣得吹胡子瞪眼“混賬!你做夢想起你媽,那我呢?”
邱國凱的其他長輩見狀都是一臉好笑,母子倆卻不搭理他,只丘母邊哭邊懇求衛西:“大師,白天出來活動先放在一邊,您有沒有什么法子能叫我碰到鍋鏟?這孩子瘦成這樣,一看就是我死之后沒好好再吃過飯。”
團結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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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邱家出來之后林瀚洋滿臉恍惚地告辭走了,他得回去好好跟老婆描述一下自己奇葩的經歷。
團結義發現師父好像有點不開心,還以為他是餓了,趕忙掏出隨身帶的巧克力給他,卻見衛西居然沒什么胃口似的,只把巧克力拿在手上把玩。
這下連朔宗都覺得不對了,猜測他是否是因為多次沒能如愿吃到厲鬼而心情不虞,擔心他怒極之下說不定會不管不顧直接推翻克制大開殺戒,一時連賣符咒給邱國凱之后銀行不斷發來的到賬短信都顧不上看,不斷謹慎地關注著衛西的行。
不過衛西始終也沒做什么,一路安安靜靜回了家。
晚間朔宗放心不下,察覺到他在外走動,就跟著出來查看。
便見衛西盤腿坐在門檻上靜靜地看著天空。
衛家的院子已經不是原來的院子了,有靈土滋潤,他栽種下去的植株都長得非常迅速,尤其種在邊緣的那排蕁棠,已經長到尋常人腰高,生得郁郁蔥蔥,十分茂盛。
臨近十五,月亮也越來越圓,明晃晃一輪掛在天際,托空氣治理成效不錯的福,看起來十分顯眼。
衛西看著那輪月亮,身體連晃都不晃,朔宗一開始以為他在想什么,可他的表情又似乎只是發呆。
大約是察覺到了他的動靜,衛西很快回過頭來,看到身后的來人是自己的徒弟后,眼中的警惕很快就消失了。
“陸闕。”朔宗聽到他的聲音,帶著一點點不真切的疑惑問道,“我是不是對你師祖太兇了,怎么他死了之后,不像邱國凱的家人那樣來探望我?”
他蓬松的頭發被夜風吹得輕微地擺動著。
朔宗沉默片刻,伸手摸了一把,在他身邊安靜地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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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嘉陽找上門的時候內心還是很忐忑的。
他之前碰巧在家里的小區遇上衛西,當時本來想多詢問一下對方的情況,可惜對方身邊有人,因此也只能留下名片暫時離開。
可惜過去了那么久,衛西一次也沒主動聯絡自己,他等對方電話等得實在焦心,索性聯絡了另外幾個同寢室的哥們,詢問大家該怎么辦。
大伙一聽衛西回了北京頓時也十分關切,畢竟衛西之前可是實實在在地失蹤了好幾個月。大家都是大學時同寢四年的舍友,衛西還因為年紀最小排在最受照顧的老幺,先前那件破事兒出來之后,他們就很是憤怒,紛紛在身邊和網絡上出力挺。只可惜他們人微輕,沒什么影響力,一番努力之后仍然沒能挽回困局。幾個月來他們自責又擔心,偏偏怎么樣都無法聯系到當事人,衛西的手機號從關機到不在服務區,至今仍舊未能打通,社交網絡上也再也沒有出現過任何動態。
米嘉陽覺得這明顯不是走出來的樣子,其他幾個哥們也同樣有此顧慮,畢竟衛西在他們看來本來就是相當沉默內斂容易鉆牛角尖的性子。
因此眾人聚會后一番商計,還是決定讓米嘉陽出面,找上門親眼看看衛西的狀況。即便有困難了也該大家一起想法子才對,哪有一個人默默扛的。
衛西復雜的家庭情況他們多少知道一點,這也是米嘉陽第一次登門拜訪,被小區保安領到衛家門外的時候,他最大的感想就是自己是不是找錯門了。
衛西他爸不是個挺有錢的生意人嗎?怎么家里布置得像個茶館?
此時帶他進來的保安小哥也好奇地問:“這位先生,你也是來太倉宗養生的嗎?”
米嘉陽聽得頗為魔幻,只好詢問門口一個正在擦招牌的小哥:“小哥,請問衛西是住在這里嗎?”
那小哥模樣英俊,雖然提著個鐵皮桶,可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茶館的員工,反而更像那些開著豪車招搖過市的公子哥。只是態度不怎么好,看人時的視線陰沉沉的,心情很壞似的。
好在此時一個路過的客人聽到了他的聲音,主動解答:“你找小西啊?他在屋里呢,我剛才還看見了。”
米嘉陽趕忙朝她道謝,又跟著對方進屋,一邊走一邊忍不住回頭看那個服務態度很差的小哥:“他怎么這樣啊。”
脾氣那么壞也能當服務員的嗎?
就聽給自己帶路的那個貴婦回頭看了一眼,朝身邊的另一個人哈哈笑了起來:“承殊怎么那么乖啊,周末還幫家里擦招牌。”
米嘉陽:“……………………”
他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回首的目光更加驚愕了。
承殊??衛承殊??這就是衛西那個在家頗為受寵且很得父親器重的弟弟?!
米嘉陽想起自己比起對方來從不受家人問津的小可憐室友,忍不住想衛家器重兒子的方式真是好特別啊……
不過見到衛西之后他就顧不上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了,張口就罵:“你怎么回事!啊?為什么給了你名片你不給我打電話?為什么不發微博?為什么不上微信?”
團結義聽得嚇了一跳:“師父,是來砸場子的嗎?要不要打?”
衛西皺起眉頭,也覺得莫名其妙,不過不等他輪胳膊,來人眼眶就先紅了,緊接著便哽咽道:“你這么做,知道我跟老大老三有多擔心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