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海萍生活的目標。
孩子剛回去,海萍一到晚上9點以后就往老家掛長途,讓母親盡量詳細地描述兒子的成長。兒子會認人了!兒子會招手了!兒子會坐了!兒子會爬了!海萍是如此地享受電話。以致于在長途電話帳單到來的時候,蘇淳忍了又忍,忍無可忍地嘆氣:“海萍,如果照這樣下去,你很快就會把我們好幾個平米給打掉!”
海萍決定戒電話。
但思念像潮水一樣涌來,讓海萍備受煎熬。
海萍決定買個攝像頭,然后給母親那邊買臺電腦,這樣不用長途也能看到兒子了。
蘇淳說:“海萍,一臺電腦又是一平米。再說,老頭老太也不會用,你還得找人幫他們,每次都找人,很快大家都煩了。也許就放在那里誰都不用了。而且寬帶費很貴,時間一長,又是一平米。海萍你就忍一忍,再忍一忍。你還不如把這些錢寄回去給兒子買奶粉吃,更實惠些。等我們買了房子,一買房子,我們就把孩子接回來!”
海萍連眼淚都流不出了。
海萍都快麻木了。
她決定認命。考大學的時候1:1o,畢業的時候不包分配,進了單位廢除終身制,結婚的時候不分房。單位都朝秦暮楚了,誰還管你房子啊!海萍覺得自己就是天生的倒霉蛋兒,所有的不公平都攤到她的頭上。她媽總哀嘆自己是時代的犧牲品,海萍忿忿地想,跟她比,她媽那點兒不順算什么呀!
這就是她的命。她要與十月懷胎的兒子分隔近千公里。她要在這個看起來無比繁榮,對自己而卻是華美衣裳,鏡中花水中月的大城市里奮斗好幾十年,卻沒有一片瓦屬于自己。“無立錐之地”,她感覺自己就像古人說的那樣,站在錐尖上努力平衡。
也許,當年她的選擇是錯誤的。如果她不一味追求大城市,而是隨丈夫回到他家的小鎮,或者讓丈夫跟自己回到家鄉的小城,那么,今天的他們應該無比愜意,賴在任何一邊父母的家里蹭吃蹭喝,買一套房子并不是那么困難的事情。就那么一念之差,她必須被這城市拘束,呆在這里。
她當然有可炫耀的資本。這個城市的戶口,說起來最少一個也值5o萬。如果能夠私下買賣,她打算把夫妻倆的戶口折現,攜巨款遁世而去。而偏就這部分屬于無形資產,聽著耳熱,變現不出去。
每月5oo塊。
對于一個學化工又轉行當普通文員的女人來說,無論她怎么跳槽,這就是她當年夜夜兩點入睡,考上重點大學的價值。而這價值還有貶值的趨勢。對于一個年過三十,沒有碩士文憑,已經生過孩子的女人來說,對于那么多外地小年輕虎視眈眈盯著的大都市的所謂白領階層來說,她都快搖搖欲墜了。就這5oo塊,還得努力拼搏。加班加點是常事。
蘇淳好點兒。蘇淳學的是船舶專業,現在在船廠工作,搞技術。一年拿到手,總有七萬出頭。雖然在這個國際都市中,滿眼都是世界5oo強進駐,南京路都不允許民族品牌露臉的地方,這個收入不高,但看在穩定的份兒上,海萍并不能說什么。一個家庭,只能有一個漂泊,另一個,最少能保住飯碗,這是海萍對生活的要求。
于是,他們倆,兩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在工作了七八年后,每個月如果不吃不喝不消費,省下所有的錢,可以在這座大都會的郊區,買一平米的房子。
但因為人得活著,孩子得養著,你得和周圍的人交際著,物價還天天漲著,所以,兩個人即使再省,也大約只能省出1個平米的房子。
照此推算,如果海萍不被裁員,一直這么平穩,蘇淳沒有變故,每年漲一點工資。雙方父母托老天的福,沒病沒災,孩子受上帝保佑,平平安安的話,那么,海萍和蘇淳,在未來的oo個月里,可以買得起一套1oo平米建筑面積,8o平米使用面積的房屋。
oo個月,一年1個月,也就是說,未來的5年,直到海萍退休,他們終于可以在這個城市里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這是一種物理上的勻直線運動。得排除一切外力,處于一種理想狀態。沒有風吹,沒有摩擦,沒有空氣,什么都沒有。意思就是,鈔票不貶值,國家教育不收費,看病不花錢,老人不需要供養,不生任何意外。
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于是,海萍悲觀地想,要在這個城市里有一個家,這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究竟在奮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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