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求生本能,珠瓔早聞聽當朝皇后娘娘性情仁善,不似其母華陽大長公主悍烈,在被兩名仆婦夾拖往偏房帶走時,起先假意順從、并不掙扎,在聽皇后娘娘鳳駕將近時,突然用力,推開那兩名仆婦,疾跑向前,高呼“皇后娘娘救命”。
盡管很快又被制住,但皇后娘娘如她所盼,注意到了她,向她走來,問發生何事。
珠瓔急將方才之事說出,道華陽大長公主要拷問她武安侯之事,可她確實一無所知,皇后聞沉默片刻,看向華陽大長公主道:“母親放她回去吧,若明郎真的有事情瞞您這個生身母親,又怎會對一相識不久的女子毫不設防,定會瞞得更加嚴密,她什么也不知道的。”
華陽大長公主知道女兒說的有理,可她心中一腔怒郁之氣無處發泄,這個珠瓔,方才還敢那般頂撞于她,怎能這般輕饒了她?!
皇后看母親遲遲不松口,輕道:“母親只當為女兒,積積福報吧。”
華陽大長公主見愛女這樣說話,又想到待會兒與女兒的一番密談,得母女同心才好,不能這會兒就拂了她的意愿,遂難得地改口吩咐仆從道:“罷了,把這珠瓔趕出府去。”
她也懶怠再看那卑賤之人一眼,屏退諸侍,挽著女兒的手,踱入內室,拉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撫著她清瘦的臉頰問道:“怎么突然回來了?”
為何突然回來
為這十幾日里,圣上與溫蘅,突然病倒又突然病愈?為之前傳得沸沸揚揚的,圣上中毒甚至駕崩的流?為她前往建章宮探望,母后的心腹近侍,竟將她勸攔在外?為她在圣上病愈后,如前去向母后請安時,母后看她的眸光中,所隱著的深深悲憫?為她在遇見嘉儀時,嘉儀無來由地說了一句,“姑姑是姑姑,皇嫂是皇嫂”?
她是困在長春宮中,什么也不知道,是“坐井觀天”的人,可她有眼睛,有耳朵,有感覺,周遭的每一點細微跡象,都似是蝴蝶翅膀,輕輕扇動著,匯成狂風,令形勢在往某種方向轉去,一個個輾轉難眠的深夜里,她將母親先前的話想了又想,將近來之事想了又想,心底已隱隱有了答案,卻還是殘留著一絲希望,想聽母親親口告訴她。
皇后輕握住華陽大長公主撫面的手,抬眸靜望著她的母親問道:“女兒想問問母親,陛下突然生病一事”
先前是怕女兒突然心軟,壞了她的大事,遂將計謀都瞞著她,不叫她知道,事已至此,也再沒什么可瞞的了,華陽大長公主輕嘆一聲,將秘令陸惠妃下毒事敗一事,全盤托出,語氣沉重道:“如今武安侯府附近不知有多少眼睛盯著,說不定哪天就突然撲上門前,或是監|禁母親,或是將母親投入天牢,抑或,元弘那廝,直接下旨賜死母親”
“不會的”,皇后聲音微|顫道,“陛下陛下他不會的”
華陽大長公主聞冷笑,“他元弘有什么做不出來的,為了給他那個寵妃溫蘅翻案,更是什么都做的出。”
皇后仿佛不理解“翻案”二字的含義,怔愣半晌,艱難啟齒重復道:“翻案?”
華陽大長公主望著這樣的女兒,雖深嘆了一聲,但嘆聲中并無半絲悔意,“當年母親與定國公府水火不容,斗得你死我活,非常時候,自是得用非常手段。”
握手掌中的指尖,倏忽發冷,華陽大長公主握緊女兒的手道:“當年若不是母親和你父親贏了,胎死腹中、抑或流落在外、受苦受難的,就是你和明郎,朝堂上的事就是這般,勝者為王,至于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她嘆息,“你嫁人離家太早了,沒在母親身邊多待幾年,若長到十七八歲再離家,在母親身邊耳濡目染幾年,定不是現在這般,性子比起母親,倒像你那婆婆太后。”
皇后沉默片刻,像是一定要聽到準確的答案,又低聲問出了口,一字字說得緩慢,如沉滯在唇齒之間,“所以,定國公府謀逆案,真如傳所說,實有冤情?”
華陽大長公主也不瞞她了,直接道:“元弘已暗查許久,當年涉事人,也一個個地被抓,他是非要為溫蘅洗清此案,非要置母親于死地不可了此事難有轉寰之機,除非”
華陽大長公主微微一頓,牽握皇后的手更緊,深深望著她,一字字冷沉低道:“元弘暴斃。”
皇后唇如膠粘,聽母親深深嘆息,“只可惜母親一再事敗,現下已是一敗涂地,只能坐著等死,再無反擊之力了”
母親憐愛望著她的眸光,蘊滿慈情與不舍,“也許,這就是我們母女,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見面了,母親這一世,就要到頭了,活不過這個冬天了”
“不會的”,皇后望著華陽大長公主鬢邊隱著的幾絲白發,眼圈兒發紅,微哽咽道,“女兒不會看著母親出事的,女兒會想辦法會想辦法”
華陽大長公主要的就是這句話,先前淑音總是心軟,總是無為,如今在生死關頭,總算振作起來,她之前也只對淑音說明郎似是有事瞞她,并未對淑音明她在懷疑明郎欺她、叛她、倒向了元弘,不將淑音逼得直面生死,怎能激發出她心中的恨,激出她骨子里的求生欲,讓她將以往的軟弱猶疑全部拋卻,真正與她母女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