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其實她很想問問蘇晏為什么不早點告訴她這件事,但是在開口的那一刻,她忽然意識到,她沒有資格責怪蘇晏。
他提醒過她很多次,讓她別那么相信程季恒,讓她離他遠點,但是她不聽。
是她自己太傻,怨不得任何人。
客廳的氣氛忽然陷入了死寂。
兩人相顧無,之間明明只隔了幾步路的距離,卻像是隔開了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許久之后,兩人忽然同時開口——
陶桃:“我……”
蘇晏:“我……”
欲又止,氣氛再次陷入了僵局,最終陶桃先說道:“我明天就要走了,還要收拾東西,要不你先走吧。”
她本打算請他吃飯,但是現在她不敢了,很怕他會瞧不起她,不愿意接受她的邀請。
與其被拒絕,不如自己先開口。
蘇晏置若罔聞,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忽然開口:“我娶你。”
陶桃震驚不已,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蘇晏已經下定了決心,語氣很堅定:“我們一起離開云山,再也不回來了。”
他很清楚云山的風氣,也知道這個地方對她而只有傷心的回憶,所以他理解她為什么想要離開,也理解她為什么再也不想回來了。
他不會阻止她離開,但會陪著她離開。
是他對不起她。
過去的那么多年,他一直都知道她喜歡他,但是他卻從來沒有回應過她的喜歡。
他一直在忽略她,還憑借著她對自己的喜歡變得越來越有恃無恐,一次又一次地踐踏她的喜歡。
如果他沒有忽略她就好了,如果他能夠早點意識到她會愛上別人,哪怕只是比現在早幾個月,她也不會被程季恒傷害。
是他親手將她推向了程季恒。
是他的錯,全是他的錯。
他會用盡余生去彌補之前犯下的錯誤。
他不想再錯過自己心愛的姑娘了,也不嫌棄她肚子里的孩子,她想生下來,他就愿意和她一起撫養這個孩子。
陶桃再次紅了眼眶,即有酸楚,也有感動。
她很感激蘇晏不嫌棄她,也很感激他這么喜歡她。
但是……他們不可能了。
以前她就配不上蘇晏,現在更配不上了。
感情這種東西,錯過就錯過了,想回頭也來不及了。
如果,她當初沒有遇到程季恒就好了,這樣的話現在的一切都會不一樣了吧?
……
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早上八點,東輔,南郊火葬場。
“程先生生前與老衲有約,老衲答應了他,待其去世之后必定要為他做七天的法事、念誦七天的《地藏經》來超度他的亡靈。”
這位是東輔大佛寺的住持寂原,一開口就是老和尚了,普度眾生的味道相當濃郁。
程季恒眸光淡淡,輕啟薄唇,漫不經心:“不必了,家父臨終前曾交代過我,待其死后一定要低調處理,不發訃告不辦葬禮不予超度,所以今天就不麻煩您了,趕緊回廟里去吧。”
程吳川是昨晚咽得氣。
對于程季恒來說,這是個喜憂參半的消息。
憂的是,他還沒折磨夠他。
喜的是,他終于可以放心地去找傻桃子了。
程吳川死后,他壓根就沒發訃告,直接找人把他的尸體拉到了火葬場。
按規矩尸體火化的時間應該是人死的第三天,但程季恒并不想在他身上再浪費幾天的時間,所以果斷選擇了加錢插隊,準備第二天一早就把他燒成灰。
誰知道半路殺出來了一個臭和尚。
也不知道是誰向他透露的程吳川的死訊。
面對著這個臭和尚,程季恒倍感無奈:“家父生前罪孽深重,靈魂骯臟至極,所以他根本不配得到超度,只配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所以,您從哪來的就趕緊回哪去吧。”
寂原當了多年大佛寺的住持,走哪都是備受尊敬與重視,第一次見這種輕狂無理之人,不由有些慍怒:“我既答應了程先生,就一定不會食!”
和尚果然磨嘰,程季恒長嘆了一口氣:“那行,我也不叨擾您工作,您念您的經,我燒我的爹,這沒沖突吧?”
寂原:“……”
程季恒沒再搭理他,輕輕揮了下手指,跟在他身后的工作人員就把程吳川的尸體推進了火化室。
寂原氣急敗壞,圓潤的小胖臉都被氣紅了:“世上怎有你這種不孝子?你姐姐在佛前跪了整整一夜向佛祖祈禱保佑你父親早登極樂,你呢?”
程季恒明白了,原來是程羽依把這煩人的臭和尚請來了。
不必多想,一定是那位姓周的醫生打電話通知的她。
這個世界上,愛管閑事的人可真是不少。
比愛管閑事的人數量還多的人,是壞事做盡還偏要信神拜佛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程吳川,柏麗清,程羽依還全是這種人。
程季恒再次嘆了口氣,很認真地詢問寂原:“您覺得我像好人么?”
寂原甩手拂了拂袈裟,憤然道:“我看您心中必定無佛,需要好好修心修行才是!”
程季恒無奈:“既然您知道我不是個好人,還跟我說這么多干什么?廟里沒活干了么?非要在我這浪費時間?”
寂原:“……”
冥頑不靈!
冥頑不靈至極!
大佛寺住持從未遇到過如此頑固不化之人,無奈至極,也屈辱至極,沒再與這個不孝子多,當即拂袖而去。
程季恒不由舒了口氣,世界終于清靜了。
現代化火化技術十分成熟,不到半個小時,程吳川的尸體就被燒成了灰。
程季恒連骨灰盒都沒給他買。
骨灰出爐后,工作人員會用一柄鐵鏟將還在散發著熱氣的骨灰放置在一個石臺面上,讓家屬將灰燼中非骨灰的雜質挑出。石臺面中間有個大洞,以供家屬扔雜質。
其實就是個焚燒垃圾洞。
臺面旁邊的墻壁上掛了個小掃把,是用來清掃臺面的。
工作人員將程吳川的骨灰放置在石臺上后,程季恒拿起了那支掃把,毫不遲疑地將石臺上堆放著的那座小骨灰山掃進了垃圾洞中。
人死后,塵歸塵,土歸土,垃圾歸垃圾。
當初他對程吳川說過一句話:你活著,我要讓你生不如死;你死后,我會把你挫骨揚灰。
現在,他說到做到。
將程吳川的骨灰全部掃進垃圾洞中之后,程季恒放下了掃把,輕輕拍了拍手,離開了火化室。
開著車離開火葬場的時候已經快九點了,但是他沒往市區走,而是開向了通往云山的高速公路。
他要去接那顆傻桃子回家。
明天他就帶著她去民政局,和她領證結婚。
……
出發之前,他并沒有聯系她,因為想給她一份驚喜。
開了將近三個小時的車,他才抵達云山,那個時候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
但他并沒有直接去回家,而是先去找了一家鮮花店,買了整整一后備箱的玫瑰花。
他從來沒有送過她花,這次要一次性補上。
擺好玫瑰花后,他從大衣兜里拿出來了一個深藍色絲絨面的戒指盒。打開之后,黑色的內襯上立著一枚璀璨奪目的鉆戒,如同釘在夜幕上的一顆明星。
看著這枚鉆戒,程季恒忽然有些緊張,不對,不止是有些,是一下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緊張。
他打算今天求婚,但是卻從來沒練習過求婚的步驟。
最近一段時間實在是太忙了,忙到連求婚的臺詞都沒時間設計。
事到臨頭了他才意識到,自己的求婚實在是太匆忙了。
然后他就站在路邊盯著手中的這枚求婚鉆戒陷入了深思——
直接說:我想娶你?
不行,這樣好像有點太霸道了,沒有誠意。
說:要不你嫁給我吧?
好像也不太行,“要不”倆個字不合適,太猶豫,不夠果斷,容易被拒絕。
那就:桃子,我想娶你,你愿意嫁給我嗎?
這句好像還可以。
再配合上單膝跪地的動作效果應該還不錯。
先暫定這句了。
等她打開后備箱發現鉆戒之后,就求婚。
確定了求婚的基本步驟和臺詞之后,程季恒舒了口氣,合上了鉆戒盒的蓋子,胸有成竹地將盒子放在了玫瑰花的中央,關上了后備箱。
花店距離十九中職工家屬院不遠,開車不到五分鐘就到了。
他將車停到了單元樓門前。
不確定她現在在不在家,所以下車后,他先抬起頭朝樓上看了一眼。
面向這一側的是廚房窗戶,現在剛過十二點,如果她在家的話,應該會在廚房做飯。
隨后他看到窗戶后隱隱約約有個纖細的人影,但是由于玻璃窗上糊滿了油漬,太模糊了,看不清窗后站得到底是誰。
不過還能是誰?肯定是那顆傻桃子。
程季恒終于安心了,笑了一下,快步走進了單元樓,發揮大長腿的優勢三級并做一級地奔上了臺階,花了不到半分鐘的時間就沖上了三樓。
歸心似箭也不過如此。
四個月沒見了,他想她想得要死,恨不得穿墻而入,直接將她抱進懷中。
他一直隨身攜帶著她給他的家門鑰匙,還沒到三樓的時候他就從兜中拿出了鑰匙,到了之后毫不停頓地將鑰匙插入了鎖孔中,然而卻沒擰動。
鑰匙被卡住了。
他又試了幾次,還是沒擰動。
門還是原來的那扇門,但是仔細觀察過后他才發現,鎖是新換的。
他有些詫異。
為什么換鎖了?
是因為他回來晚了,所以她在生他的氣,然后才把鎖換了,不讓他回家?
下一秒,他開始用力地敲門,同時大聲的喊著她的名字:“桃子!桃子!”
門內很快就傳出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誰呀?”
不是她的聲音。
程季恒石化般僵在了原地,呆若木雞地盯著面前的黑色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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