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是陶桃最忙的一天,從上午八點開始上課,一直到晚上八點才下課,有時候要是有學生的隨堂練習沒有做完或者有學生在下課后還有問題要問她,那么八點她也下不了課。
一節課一百分鐘,分上下兩節課,上半節課是講課時間,下半節課則留給學生做隨堂練習,她隨堂輔導。
八點鐘到了,輔導班的下課鈴打響,陶桃喊了聲:“把卷子交了就可以下課了。”
講臺下坐著的學生們應聲而動,開始收拾書包,沒過多久,學生們成群結伴地離開了教室,路徑講臺的時候,他們會把隨堂練的卷子交給陶桃,順便會對她說一聲:“老師再見。”
她會溫聲回一句:“嗯,再見,回家路上小心點。”
但有極個別比較調皮的學生,從來不喊“老師再見”,而是直接喊“桃子再見”,就比如那位自從開課以來一直主動坐在班級最后一排的染著一頭黃毛的男同學。
陶桃帶的是初二的數學課,班里的學生都是十四五歲的年紀,正直青春發育期,這位黃毛男同學的身高可謂是一騎絕塵,才十四歲就長到了一米八,比大部分高中生還要優秀。
而且這位小男生不僅個頭高,打扮的還挺潮,長得又帥,說話辦事還挺得瑟,帶著一股唯我獨尊的牛逼范兒,標標準準的校園小霸王,相當討同齡小女生的喜歡。
哪哪都好,就是不愛學習。
他每次來上課,都坐在最后一排,上課也不認真聽講,一直低著頭玩手機。
課外輔導班和學校不同,沒有那么多校規校紀,上課玩手機也不會被罰,所以這位黃毛男生每次玩手機都玩的肆無忌憚——老師講課的時候玩,老師讓寫隨堂作業的時候還玩,一直從上課玩到下課。
顯而易見,他來上輔導班根本不是出于自愿,完全是被家長逼著來的,
規勸多次無果,按理說陶桃本可以不再管他,但出于責任感,她每節課都會規勸他好好聽課,不要玩手機。那位男生每次的回答都是:“好的老師,我一定好好聽課。”
回答完之后,繼續玩手機,這我行我素的態度就是標標準準的:你說的很對,但我不聽。
陶桃對他可以說是相當的無可奈何。
而且這位男生還特別皮,班里面別的同學都喊陶桃“陶老師”,只有他,特立獨行地喊“桃子”。
陶桃跟他說過很多遍,讓他喊“陶老師”,他每次的回答都是:“好的,下次一定改。”
然而到了下次,依舊喊“桃子”。
正兒八經的刺頭型學生,估計在學校里也是個通報批評滿天飛、讓班主任天天發愁的主。
下課之后,學生們陸續離開了教室,陶桃站在講臺后面收拾教材,不經意間一抬頭,她發現整個班的學生全部都走光了,只剩下了那位刺頭男生依舊堅守在“崗位”上。
平時這位主可是第一個竄出教室的人,讓他多在教室里待一秒鐘都不可能。
今天怎么這么反常?
陶桃不由有些奇怪:“旬展,你怎么還不回家?”
旬展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機,頭也不抬地回答:“打完這一把就走。”
陶桃:“……”
嘆了口氣,她沒再理他,開始打掃教室。
等她打掃完教室,旬展才結束了一把游戲。
陶桃將掃把放到了門后,催促道:“別玩了,趕快回家吧。”
“好的老師,現在就回!”
態度一如既往地良好,行為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收拾完了東西也不回家,反而背著書包走到了講臺旁,開始和老師閑聊:“桃子,你一天要上幾節課啊?”
陶桃無奈:“喊老師!”
旬展“嘖”了一聲:“上課的時候,咱倆是師生關系,我喊你老師,但現在下課了,咱倆就是朋友,我喊你桃子怎么了?”
陶桃:“上課的時候你也沒喊過我老師!”
旬展:“我就喜歡喊你桃子,桃子桃子桃……臥槽!”他的話還沒說完,后腦勺上就狠狠地挨了一巴掌,怒氣沖沖地回頭,看到了一個左手打著石膏的年輕男人。
這男人長得不是一般的帥,比他還高出不少,單從身高上就把他碾壓了,更別說氣場了,簡直是大佬和小弟的區別。
程季恒神色冷然:“桃子也是你能喊的?”
旬展瞬間就認定了這位一定是老師男朋友,但就算是老師男朋友也不能這么對他!
他在學校里也是個一呼百應的校霸,天天被人一口一個“展哥”這么捧著,早就被捧成了大爺,自我感覺相當良好,哪受的了這種碾壓?自尊心嚴重受挫,瞬間就炸了:“你他媽……”
都沒等他罵完,程季恒又照著他的后腦勺來了一巴掌。
陶桃又急又驚,唯恐他再打自己學生,立即擋在了旬展身前,瞪著程季恒嚴肅警告:“不許再打他了!”
程季恒:“我是在教育他。”
陶桃氣急敗壞:“那也不能動手呀!”
程季恒:“你看看他那樣,不動手行么?”
旬展:“……”
這一刻,他忽然有了種穿越回家的感覺,面前不是他老師和老師男朋友,而是他爹媽。
一模一樣的對話,一個字都不差。
甚至連這倆人的占位,都和他爸媽一模一樣。
簡直是身心的雙重折磨。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怒不可遏地看著程季恒,咬牙切齒:“有種你就打死老子,今天打不死老子,老子明天就弄死你。”
這句話,他不敢對他爹說,還不敢對別人說?
他本以為老師的男朋友會暴怒,結果這人竟然笑了,看樣子還是被他這句話逗笑了,想忍都忍不住那種。
程季恒確實是被他逗笑了,因為他在這孩子的身上看到了當年上初中的自己。
那個時候他也是學校里的一位風云人物,走哪都有一群小弟,打起架來更是死不要命,整個學校沒人敢惹他,再加上他上的是一所私立貴族中學,他奶奶是校董會最大股東,所以哪怕是校長都要忌憚他三分。
當時他覺得自己就是天王老子,整天牛逼哄哄,現在看到這小子以后他才發現,當初的自己真是傻逼到了極點。
旬展卻感覺自己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你不怕我就算了你還笑?——當即惱羞成怒:“你他媽笑什么?”
程季恒突然就不想跟他計較了:“回家吧,我不揍你了。”
旬展:“臥槽?你他媽……”
剩下的半句話,被程季恒的一個眼神堵了回去。
人與人對峙的時候,拼的就是個氣場,誰的氣場強大,誰就贏了。
程季恒的氣場不只是強大,還有威懾力,不是那種不怒自威的浩然正氣,而是令人心悸的邪氣。
冷,陰森,桀驁。
僅一個眼神,旬展就慫了。
但是青春期的男生都好面子,哪怕是慫了也不會直接承認。
此仇不報,他下不下這口氣。
舔了舔因緊張而發干的雙唇,他果斷轉移了目標,對著陶桃說道:“桃、桃、陶老師你這男朋友不行,看這樣肯定是個家暴男,不光打老婆還打孩子,趁早分手吧。”
這回長記性了,不喊“桃子”了,終于喊了老師。
說完,他拔腿就跑,跑到教室門口的時候,他又回頭沖著程季恒喊了句:“我們陶老師那么漂亮,跟你談戀愛簡直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喊完,繼續狂奔,如一陣風一樣消失在了走廊上。
陶桃:“……”
程季恒:“……”
這已經不是熊孩子了,這是逼崽子。
程季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忍著把這臭小子追回來揍一頓的沖動,態度堅決地看著陶桃,語氣極其認真篤定:“我從來不打女人,更不可能家暴。”
陶桃“切”了一聲,走到了講臺后,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你可能不打女人,但你一定打孩子。”
程季恒:“女孩我肯定不打她。”
陶桃猛地抬頭,氣呼呼地瞪著他:“男孩你也不能打呀,你看你剛剛都給旬展打成什么樣了?!你都要把他打傻了!”
程季恒無奈:“我就輕輕拍了他兩下,怎么可能把他打傻?要真是這樣,說明他本來就傻。”頓了下語氣,他又補充了句,“他看起來確實不怎么聰明。”
陶桃:“去你的,不許這么說我學生!”
程季恒:“他喊你桃子你也不生氣?”
陶桃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回:“這有什么好生氣的,喊我桃子的人多了去了。”
“哦。”程季恒頓了下語氣,忽然開口,“桃子。”
陶桃沒好氣:“誰讓你喊了?”其實她并不是真的不允許他喊她桃子,就是在賭氣,氣他打自己學生。
程季恒一點也不后悔打了那個臭小子,眉頭一挑,神色中盡是得意:“我就喜歡喊你桃子,桃子桃子桃子!”
這是那個臭小子剛才說過的話,但是還沒等那個臭小子說完,就被他“打斷了”,現在他再說這句話的時候,沒人打斷他,所以他得得瑟瑟、順順利利地喊完了三聲桃子。
陶桃腮幫子都鼓起來了,一臉不服氣。
程季恒不樂意了:“別人都能喊,就我不能喊?”
陶桃:“不能,就不讓你喊!”
程季恒滿不在乎:“我就喊,桃子桃子桃子!”
陶桃:“無賴!”
程季恒:“我好心好意來接你下班,你還說我無賴?有沒有天理了?”
陶桃收拾好了東西,背上了包,滿不在乎:“我也沒讓你讓你來接我下班。”
呵,我還治不了你這顆傻桃子了?
程季恒輕嘆口氣:“真沒良心,虧了我還給你帶了禮物。”說完,他轉身就走。
陶桃一愣,立即去追程季恒,一路小跑擋在了他面前,雙眼閃亮亮地看著他:“什么禮物?”
怎么跟小孩似的?
程季恒忍笑,板著臉回:“我反悔了,不送了。”
陶桃擰起了眉頭:“你怎么這么小心眼呀?”
程季恒:“我就是小心眼。”
他越是這樣,陶桃越好奇是什么禮物,都有點著急了:“到底是什么禮物?”
程季恒:“以后讓我喊你桃子么?”
陶桃猶豫了一下下,最后決定看在禮物的份上,暫時不跟他賭氣了。
“好吧,我讓你喊。”
其實她的語氣中還是有那么一點點的不情不愿,但程季恒也不跟她計較那么多了,從兜里拿出來了兩張電影票。
萬達影院,《終極源頭》,這周日下午兩點到三點四十五的場次。
陶桃看到電影票上的信息后,詫異又驚喜:“竟然是《終極源頭》?什么時候拍電影了?”
程季恒完全沒想到她竟然會是這種反應,也挺意外:“這是小說改編的?”
陶桃點頭:“嗯,我上高中的時候特別火的一本科幻懸疑小說。”猶豫了一下,她又補充了句,“這本書還是蘇晏送給我的,在我過十六歲生日的時候。”
她初中跳讀了兩年,十六歲已經讀高三了。
“他還在書的扉頁上給我寫了生日祝福。”
她從來沒有跟別人講過有關自己和蘇晏的故事,因為害羞,害羞到難以啟齒,也害怕被人看出來她喜歡蘇晏,害怕被人說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害怕被嘲笑癡心妄想,但是她卻敢跟程季恒說,也只敢和程季恒說,因為她信任程季恒,知道他絕對不會嘲笑她。
話匣子一打開,就有點關不上了,少女在心頭藏了許多年的秘密感情,終于有了宣泄口。她的聲音很輕,也很柔,像是一股嬌羞的春風:
“他的字特別好看,我還用紙描寫過呢,但我怎么學都學的不像。我到現在還留著那本書,就放在我的床頭柜上,時不時還會看一遍。”
程季恒能感覺出來,這本書對于陶桃有著重要的意義,也是她對蘇晏的一種感情寄托,再想想今天蘇晏收到長公主電影票時的反應,就知道他很可能早就把這事給忘了,或者說,他當初只是隨便送了她一件東西,而這件隨隨便便的東西卻被她當成了彌足珍貴的禮物。
確實是一顆傻到不能再傻的桃子。
無論是為人處世還是對待感情,她都傻出了天際。
程季恒從小到大,最看不上的,就是這種無怨無悔的小傻子。
不過沒關系,他會幫她看透這個萬惡的世界。
她對這本書的重視程度也有助于他的計劃,所以他不禁由衷而發:“那可真是太好了。”
陶桃:“什么意思?”
程季恒一臉真摯:“既然你和蘇醫生都看過這本書,那么你們倆看電影的時候肯定特別有共同語。”
陶桃茫然不已:“不是你要請我看電影么?”
程季恒:“是我要請你看,同時我也要請蘇醫生看,這兩張票是我給你倆買的,你去請蘇醫生看電影吧。”說著,他把票遞給了陶桃。
陶桃沒接,反而如觸了電似的迅速把雙手背到了身后,果斷拒絕:“我不要!”
這反應完全在程季恒的預料之中,但他卻表現出了一副困惑的表情:“為什么不要?你不想和蘇醫生一起看電影么?”
想,但是她沒那個勇氣去請他看電影。
陶桃咬住了下唇,糾結了一會兒,終于承認:“我不敢。”
程季恒明知故問:“不敢干什么?”
陶桃:“不敢去請他,萬一他拒絕了我怎么辦?”
程季恒:“拒絕就拒絕唄,不就是請他看場電影么?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陶桃聲音小小地說道:“那我也不敢……好尷尬呀。”
程季恒繼續“好心”開導:“有什么尷尬的,到時候你就說是為了感謝他平時幫你照顧奶奶。”
“不行,我做不到。”陶桃實話實說,看向程季恒的眼神中已經流露出了哀求,“你別讓我請他看電影了,我求你了!”
她要是有那個勇氣,早就去跟蘇晏表白了。
程季恒早就料到了她不敢,所以才會一直勸她,但是再一再二不再三,勸到一定程度就不能繼續勸了,萬一把她勸好了,真的去請蘇晏看電影就糟糕了。
“要不這樣吧。”程季恒選擇“退而求其次”,很貼心地幫她出主意,“我替你去請他,我就說這兩張電影票是我抽獎抽到的,但我不喜歡看電影,所以想讓他陪你看,這樣就算是被他拒絕了你也不尷尬。”
聽起來似乎很完美。
陶桃……有點動搖了。
程季恒看出了她的猶豫和糾結,極其誠摯地提出建議:“我覺得,你應該試著主動一次,畢竟已經喜歡了那么多年,為什么不給自己一個機會?”
陶桃的臉頰紅了,緊張又不解地看著程季恒:“什么意思?”
程季恒開始認真分析:“蘇醫生現在也沒有女朋友,如果他同意了和你一起看電影,就說明他對你也有點意思。”
陶桃疑惑不解:“為什么?”
程季恒:“因為他送過你這部電影的原著小說,還認真寫過祝福,那么他看到這部電影的名字后肯定能想起來你們倆以前的事情,所以如果他愿意陪你看這部電影,就說明你有機會。”
陶桃感覺程季恒分析的有道理,可是……
“那如果,他拒絕了呢?”她忐忑不安地問。
“要是別的電影就算了,但如果他拒絕了這部,”程季恒語氣淡然,卻很冷酷:“那你就放棄吧,他根本不會喜歡你。”
陶桃將這部電影的原著視為她和蘇晏之間的唯一紐帶。聽了程季恒的話后,她垂下了雙眸,默然不語。
更不想請蘇晏看電影了,更害怕被他拒絕了。
雖然她心里清楚蘇晏根本不會喜歡自己,可是她并不想被判處“死刑”,她還想靠著一絲絲不切實際的幻想來維持著自己的暗戀。
只要蘇晏不拒絕她,她就能一直默默地喜歡他,但如果蘇晏明明白白地拒絕了她,她就再也沒有喜歡他的勇氣了。
程季恒能猜出來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忽然發問:“你多大了?”
陶桃:“二十。”
程季恒:“蘇晏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