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而慘烈的尖叫聲響徹整個被黑暗與血紅覆蓋著的世界。
鏡靈在血海中激烈地翻滾著,細長的身體仿佛承受了某種非人的折磨似的,皺縮繃緊,扭曲成怪異的形狀,嘴里發出尖細凄厲的慘叫聲——疼,太疼了,它從未體驗過如此恐怖的感覺,當痛覺強烈到了這種程度,疼痛這個名詞本身仿佛都失去了意義,它在崩潰的邊緣掙扎,被那種精密控制的疼痛折磨的死去活來,仿佛身體和靈魂被活生生地解剖開來,所有的感覺被放大百倍。
第一次,后悔和恐懼的情緒在它的心底滋生。
而葉迦只是站在一旁,平靜地聽著,好像是在欣賞著某種優美的旋律似的,那雙淺色的眼眸半瞇起,在背后漫天血色的映照下,殘酷的令人膽寒。
過了許久許久,久到那凄慘的哀嚎仿佛都已經成為了背景聲。
葉迦似乎這才終于厭倦,血色的鬼蜮在他的操縱下緩緩向后退去。
鐮刀的刀鋒微動,懸浮在鏡靈的身體上方,似乎下一秒就能立刻落下,徹底果結對方的性命。
“你,覺得自己意志力堅定,對嗎?”
那條透明的蛇以一種扭曲的姿勢躺在地上,三角的頭顱抬起,一雙透明的眼睛里閃爍著惡毒而瘋狂的光,它嘶嘶地說:“……我能反射出來的,全都是你自己內心中最真實的渴望。”
“你很強,你從一開始就能選擇這個方式把我逼出來,對嗎?”鏡靈怨毒地笑著:“但是你沒有,你選擇在這里過了三天,不是嗎?這幾天你在想什么呢?”
它心知自己逃不過一劫。
所以……即使要傷己一千,它也要讓對方感受到同等的疼痛才行!
鏡靈的嘴巴張開,透明的蛇信吐出,仿佛在舔舐著對方身上散發出的情緒的味道,它陰冷地笑著:“在你心里的某個隱秘的角落,難道這些想法一次都沒有冒出來過嗎?——要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就好了,如果這一切是真的就好了——”
“你臣服在自己的欲望之下,過了三天你永遠也不可能得到的生活,感覺如何?滿足嗎?還是絕望?”
它難以自抑地大笑起來,聲音中帶著無法掩飾的惡意:
“誰能想到,大名鼎鼎的ace,最難以抗拒,被埋藏最深的愿望,居然是當一個平凡渺小的普通人!”
葉迦眼眸低垂。
他面色如常,似乎早已習慣將所有的情感都被嚴嚴實實地藏在完美而堅硬的面具之下。
“……是啊。”他突然開口說道,聲音平靜的仿佛沒有受到對方絲毫的影響,只是淡淡地重復道:“誰能想到呢。”
朝九晚五,油米柴鹽,生活被忙碌的瑣事填滿,日子如同流水般飛快地從指尖溜走,平靜到讓人幾乎覺察不到時間的流逝。
——直到白發蒼蒼,溘然長逝。
多么平靜而無趣的一生。
但對他來說,卻是多么……
誘人。
——誘人到即使知道一切都是假象,都控制不住產生無謂的奢望。
葉迦垂著眼,鋒利的刀刃毫不猶豫地斜切而下。
寒光悄無聲息的一閃爍,在轉瞬間就了結了那只鏡靈的性命。
手起刀落,身邊的幻境猶如失去平衡的多米諾骨牌,開始飛快地分崩離析。
鐮刀的虛影在他的手中消失。
葉迦獨自站在黑暗和血色的交界處,修長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獨寂寥。
他的聲音很輕,輕的仿佛在出口的瞬間就被風聲吞沒:
“假的永遠是假的。”
可惜。
鏡靈消失,幻境也隨之消散。
葉迦睜開雙眼,用手掌撐著地面,一點點地爬了起來。
自從他醒來的瞬間,周圍失控的鬼氣如同被套上頸繩的獸,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當中。
周圍冰冷的溫度開始升高,光線也逐漸明亮了起來。
先前那濃郁到幾乎能夠致死的鬼氣漸漸地消散開來,狹小的房間慢慢地回歸到了最原始的模樣。
葉迦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感到自己的頭突突地疼著。
他抬起眼眸,看向緊緊地縮在房間距離最遠的一角的兩個人,那倆人仿佛被嚇得不輕,正哆哆嗦嗦地緊貼著背后的墻壁,用驚恐的眼神注視著著躺在地上的葉迦。
“……鏡靈?”葉迦面無表情:“虧你們也想得出來。”
董卦艱難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ace大哥,這一切都是那個瘦子做的,不關我的事啊!”
他扶著墻,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殷勤地說:“我,我為了表達歉意!立刻,馬上就去自首!”
這認罪態度也太好了。
“那你這些東西呢?”葉迦瞇起雙眼,狐疑地看著他。
董卦急急忙忙地說:“當然是都上交!包括我的賬本,還有這些所有被詛咒物品的介紹和解除詛咒的方法……我愿意將功贖罪,保證一點都不藏私!保證積極配合。”
葉迦的視線落在另外一個瘦高個的身上,眉頭微擰:“他呢?”
那個瘦高個的狀態……看上去有些古怪。
董卦連忙陪笑:“他也一樣!他也一樣!”
他踹了對方一腳,半真半假地說:“這人膽小,剛才被您嚇到了,應該得過一陣子才能緩過來。”
——或者緩不過來。
從游戲中鍛煉出來的直覺和本能告訴董卦,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最好不要讓眼前的青年知道,不然與之而來的代價可能是他承受不起的。
董卦指天發誓,保證積極配合管理局調查,并且表示會幫忙處理其他可能從游戲中流落出來的被詛咒的物品——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望著對方矮冬瓜似的身影消失在超自然管理局的大門之中后,葉迦這才真的相信對方自首的誠意。
……真的是奇了怪了。
雖然說葉迦早就清楚董卦這個人見風使舵,順水推舟的本事,但是前后態度能發生這么天翻地覆的變化,他也是真的沒有想到。
大樓外的角落中。
頭戴兜帽的青年靜靜地站在黑暗之中,修長挺拔的身形幾乎和身周的陰影融為一體。
葉迦望著不遠處超自然管理局的大門,眼眸深處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他或許一直都沒有意識到——或者是意識到了,但卻不愿承認:
自從自己從游戲中通關以來,葉迦所做出的所有的努力和嘗試,全部都是對自己想象中“一個平凡的普通人”所過的生活的模仿。
笨拙,艱難,而失敗,但是他卻樂此不疲。
如果不是意外出現,說不定,在數年,或者是十數年之后,葉迦真的能夠得償所愿,能夠終于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寧靜和平凡。
但是,現實是如此的殘酷。
在他以為自己已經成功逃離之后,那些被刻意遺忘的過往仍舊如影隨形。
游戲崩潰,鬼門大開,那些他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次見到的厲鬼,怪物……甚至熟人,都再次一個接著一個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它們叫囂著,試圖將他重新再拉回到過去的噩夢之中,在他的耳邊低語——
一切都沒有結束。
你是我們中的一員。
不要以為披上那層虛偽的人皮,就能裝作已經忘記了曾經的一切。
別做夢了。
虛幻的寧靜就像是水中月,鏡中花,只能遠遠觀望,卻永遠無法觸及——他現在開始漸漸地明白了這個道理。
葉迦垂下眼。
他至今仍記得自己剛剛被拉入游戲時,是多么的惶然無措,在危機四伏的副本內跌跌撞撞地掙扎求生。
但是現在……
一切都不同了。
無論是世界,游戲,還是他本人,都不再是曾經的模樣了。
葉迦抬起眼,一雙顏色淺淡的眼眸中閃爍著金屬般冷硬的微光,他定定地望著遠處的天空,緩緩聚集的沉重陰云倒映在他的眼眸深處,欲來的山雨黑沉沉地壓在城市的上放,張牙舞爪地向著人間宣戰。
他無法更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現在平靜的生活正在風雨飄搖,倘若放任不管,那就即將蕩然無存。
——既然避不開,那就不避了。
葉迦抬起手,白皙細長的手指拉著兜帽向下壓去,陰影將他瞬間冷下來的眉眼覆蓋。
不過是重操舊業罷了。
他緩緩地向后退了一步,身形瞬間融于背后無垠的黑暗之中。
伍肅沒有想到,世界上原來真的有天上掉餡餅這樣的好事。
在他正忙著在那個資料館里查閱關于被詛咒的物品之時,一個矮矮胖胖似的男子推開了超自然管理局的大門。
他懷中抱著一個巨大的紙箱子,里面裝滿了各種各樣附著著詛咒的物件。
“我叫董卦。”矮冬瓜說道:“叫你們的隊長來。”
董卦這個名字非常耳熟。
這個人同樣是游戲中的玩家,據說曾經似乎利用自己不懼詛咒的特性干過一些臟活,雖然后來金盆洗手,但是作為游戲中的老油條,伍肅不覺得這個人會是什么良善之輩。
伍肅立刻警惕起來,用最快速度趕往了審訊室。
他做夢都沒想到的是……
對方居然是來自首的。
看著董卦乖乖地將自己出租屋的地址,鑰匙,還有所有從游戲中偷運出來的贓物上交,還貼心地附贈了自己曾經銷售出去的所有物品的名單和購買人的信息記錄,伍肅感到有些不太真實。
就,就這??
都不和他們周旋一下的嗎……??
就這么簡單??
正當伍肅一臉恍惚之時,董卦似乎突然注意到了他投過來的視線。
他抬起那張胖胖的,看上去頗為精明的臉,邁著步子徑直向他走來。
“伍肅?”
伍肅有點驚訝,似乎沒想到對方居然知道自己,他點點頭:“是我。”
“ace讓我轉達給你。”
董卦的聲音不高,但是卻如同驚雷般在伍肅的耳邊炸開:
“他想和你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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