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村支兩委會議宣告結束。
看著王安平、趙士樂、李有才等人或沉默寡、或推笑嚷鬧的走出村部大門,孫殿秀將大家的殘茶冷杯端至院墻角處水龍頭下沖洗,趙夏蓮方才合上筆記本,拿起手機,心思重重的朝向會議室門口走去。
這次會議的結果,是趙夏蓮以自己出面說服張天遠為代價,換來了王安平對于“三權分置”改革試點工作的支持,再聯想到會議開初時候的情景,便不能不使趙夏蓮在心中生出疑慮:王安平并不歡迎自己回村兼任黨支部書記。王安平擔任村主任多年,這次父親退位,本來有望接替黨支部書記,執掌仲景村的大舵,不想自己半道殺回,壞了他的好事,生出抵觸情緒自然難免;王安平如果生出抵觸情緒,不肯配合工作,趙士樂、李有才幾個又和他是多年相熟的同事,萬一他們聯起手來排擠自己,在工作上處處使以絆子,那么“三權分置”試點工作非但難以開展,只怕就連自己也要難以在村里立足了。——趙夏蓮啊趙夏蓮,假若真有那么一天,只怕你連哭鼻子都找不著地方了……
不過也有可能,趙夏蓮反過來又想,王安平畢竟受黨教育多年,具有相當的政治素質和大局意識,“三權分置”又是市鎮兩級領導空前重視的大事,他雖未能接任黨支部書記,暫時的抵觸情緒難免沒有,但若經過時間的磨洗,或許最終會轉變觀念,以大局為重,全力配合自己做好工作……
“嘎”的一響,一輛寬大的奔馳商務車穩穩的停在面前,把正在垂首凝思的趙夏蓮嚇了一跳。趙夏蓮尚未反應過來,王安平已早搶步趕前,伸手去抓車門手柄,——原來王安平一出村部大門便發現了遠遠駛來的奔馳商務車,猜測上面來了大人物,是以打發趙士樂、李有才等人先走,自己則駐足路旁大槐樹下,直到趙夏蓮走過、轎車停在她的身旁時候,這才突然出現。
王安平把著手柄又推又拉,車門只是紋絲不動;正在尷尬之際,車門倒“嘩”的一聲從里面自行側向滑開,車上跳下來了李進前和碧桃洋洋三人。“安平叔,近來身體可好?”李進前熱情的同王安平打著招呼;不等王安平回話,便又擎著手機,把屏面正對著趙夏蓮的眼睛,笑嘻嘻的說道:“瞧,夏蓮,十點過一刻。本來可以提前趕回的,不料在鎮街上耽誤了時間。抱歉,抱歉!”
“進前賢侄,你可回來了。”趙夏蓮尚未答話,王安平又早搶在了前面,“進前,你老叔我這倆眼,能前看他三十年,后看他三十年;當初你在村里的時候,我就說進前這娃有能耐,不是個平地臥的角色。瞧,老叔的話應驗了不是?進前,你在外面經歷多,見識廣,站位高,村里工作若有什么不足和缺點,你可要多多批評指正呀!”
“不敢不敢,安平叔,在仲景村這一畝三分地兒上,你可是父母官哪。你跺一跺腳,家家戶戶的地板都要震三震的;我要是回村,自然也該乖乖受你領導的。——不過嘛,高帽子是假的,人人都愛戴,我還是謝謝你的謬贊啦!”李進前說完,嘻嘻哈哈的沖著王安平彎腰鞠了一躬,然后轉頭朝向趙夏蓮問道,“夏蓮,聽說你回村兼任支書了?”一面說話,一面擠了擠眼睛。
“進前,你長了個狗鼻子,消息還挺靈通的嘛。”趙夏蓮正在面露詫異之際,瞧見李進前擠眼,當即明白過來,笑著捶了李進前胳臂一拳,“怎么,你這億萬富豪打算回來幫助老同學開展工作呀!”
“豈敢,豈敢!”李進前笑著打了聲哈哈,“我是自己都混得沒褲子穿的人,哪里還敢幫別人扯布做衣裳呀?”說完推過一直站在旁邊的碧桃洋洋,母女兩人分別和王安平、趙夏蓮打了招呼。
寒暄完畢,王安平依舊沒有告辭走開的意思。趙夏蓮正在心里暗暗著急,忽見李進前向北一指說道:“咦,那不是天遠過來了?”
趙夏蓮和王安平轉頭望去,果然看見古槐夾峙的村道盡頭,張天遠正自背手垂頭,朝向村部這邊慢吞吞的踱了過來。
張天遠送走瞎子祖爺、麥葉奶、麻葉嬸、李大牛、錢二狗、猴跳三一眾人等,打開手機看時,時間已早過了九點,遂下了仲景坡,繞過自家樓房門口,沿著村尾小道向東走了一段后,折轉向南,不緊不慢的朝向村部踱去,——這是張天遠十多年來養成的晨練習慣,今日雖然時間已晚,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棄。
“打著那個三權……分啥的旗號把地收回,然后重走集體經營的路線。”張天遠一路走一路皺眉凝思著瞎子祖爺的話。以瞎子祖爺的認識水平而,這決不可能是他的觀點;那么不是瞎子祖爺,又會是誰的觀點呢?忽然,張天遠心中一動,想起了前天晚上的一幕:
……
“天遠,天遠哪!”晚飯過后,冥冥薄暮之中,王安平漫步踱上仲景坡來;踱上仲景坡來的王安平站在路燈桿下一面打量坡上景致,一面聲音不高不低的叫道。
“呀,是安平叔來了。稀客,真是稀客!”正在槽上給牛添頭遍草料的張天遠聽見,急忙走出牛屋,熱情的將王安平讓進了不遠處的“陋室”;一番寒暄讓座、沏茶遞煙之后,張天遠方在王安平對面坐下。王安平打量著室內沿墻擺放的真皮轉角沙發、沙發前的高檔紅木茶幾以及懸于壁間的寬屏弧形彩電,說道:“天遠,你老叔我這倆眼,能前看他三十年,后看他三十年。當初你搞土地流轉,村里多少人抱懷疑態度,持懷疑眼光,是你老叔我在村支兩委會上據理力爭,拍板定案:支持,支持,盡全力支持。結果,——‘天鳳’公司如今發展得很是不錯呀!”
“托老叔的福,托老叔的福!”張天遠明知王安平當初并未十分支持過自己,也明知王安平許多場合說話云遮霧罩水分極大,但卻還是擺出一副感激態度,謙遜的說道,“咱一介農民,不過托了共產黨的福,借了國家政策的東風,稍掙兩個小錢罷了。說到老叔你,那才是咱仲景村的第一大能人,——要是老叔你也搞農業開發,哪里還有小侄的用武之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