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御史執筆蘸墨寫奏折,卻委實心不在焉,索性把筆一擱,看向站在廊檐下打拳的武德伯,開口道“朝中些許老頑固屢次上奏永昭長公主派遣欽差前往流蜚語的源頭漢中,詳查嚴懲,以儆效尤。”
武德伯動作未停,頭也不回,大剌剌道“你們肚子里有墨水的人,說起話來總是彎彎繞繞,幸虧我是個眼明心亮的。”
“那是奏請詳查嗎?”
“分明就是逼迫永昭長公主表態。”
“怎地?”
“昏庸無能、自私陰險的貞隆帝坐得皇位,永昭長公主殿下就坐不得了?”
“難不成,長公主殿下登基,朝堂百官就不能兢兢業業各司其職了?”
“說的直白些,就是被千百年來所謂的男尊女卑的綱常禮教熏陶的不知天高地厚了,見不得有女子凌駕于頭頂,否則,就是遭受了天大的屈辱。”
“呵!”
說著說著,武德伯冷笑一聲“真要是忍不了一星半點兒,直接給貞隆帝殉葬去,正好貞隆帝的身后事冷冷清清,何必咬文嚼字拽些酸文,擺出一副衛道士般高人一等的嘴臉,凈干些倒人胃口的事。”
“當年,先皇力排眾議冊封我為武德伯時,陰陽怪氣指桑罵槐,亦或者吹胡子瞪眼,揚死諫的官員,何曾少了。”
“不看我一手出神入化的槍法,不看我救下的萬千災民,單看我是女子,就沆瀣一氣的把我驅逐出權勢場,生怕被我分一杯羹,生怕被天下人說不如女郎。”
“平日怎么不見他們如此的立場一致,反而時不時狗咬狗,一嘴毛。”
“要我說,永昭長公主能不能干,干不干的好,跟他們有什么要命的干系,一個個就像是被刨了祖墳挖了尸,上躥下跳的。”
“下賤!”
伴隨著,揮出一拳又一拳的破風聲,武德伯的字字句句分外鏗鏘有力。
明御史忙道“菁娘,你萬不能一棒子將所有人打死,我說話可沒有彎彎繞繞。”
武德伯站定,隨意的擦了擦額上的汗滴,“得把朝服拿出來晾曬晾曬,下次小朝會,我得去!”
“我站在那里,就說明本朝早有先例。”
明御史附和“菁娘說的在理。”
反正,自他就任御史,早已是舉目四望,皆是得罪過的死對頭。
身在廢墟,便意味著最差不過如此,無不可。
菁娘輕哼的挑眉“于公于私,你我的立場都沒的選!”
她夫君進京趕考所需的盤纏,是榮金珠贈予的。
她揭竿而起割據漢中的糧草,是榮金珠接濟的。
她的獨子那從娘胎里帶的寒疾,是顧榮慷慨的贈出寒濕仙草,方大為好轉的。
他們這一大家子,都欠榮金珠母女的。
明御史聞,神情悵惘的嘆息一聲“我明白的。”
這一局,他們必須得豁出去殺下來。
生,則共存。
死,則同去。
……
昔日的奉恩公府。
奉恩公夫人回望了眼不復舊日喧鬧繁華的府邸。
龍飛鳳舞出自名家之手的純金匾額也不知去向。
顯赫尊貴一時的皇親國戚南家,就這樣如銷聲匿跡了。
做下的孽,總是要償還的。
害了命,就得用命償。
奉恩公夫人強忍住眼中的酸澀,手一松,放下馬車簾,轉頭看向了沉默到有些麻木的南子奕,腦海里浮現出謝侯夫人前來提點她時,所說的話。
謝侯夫人說,壞人絞盡腦汁,不如蠢人靈機一動,萬望她好生教導,莫要再生事端,枉送了這條好不容易保住的命。
“奕兒……”
似有千萬語梗在喉間,卻又不知該如何說教。
是她和老爺的縱容,將子奕溺的不識人間疾苦,不知這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
南子奕抿抿唇,沙啞著聲音道“母親,孩兒知錯了。”
曾經,他是斗雞走狗的上京紈绔,自以為可以行俠仗義,平世間一切不平事,隨心所欲,快意恩仇。
現實一次次給了他響亮的巴掌。
他是真的愚不可及。
奉恩公夫人“亡羊補牢,猶未遲也。”
“你是母親唯一的依靠了。”
馬車徐徐向前,將雕梁畫棟的奉恩公府拋在了身后。
日后,這座宅邸高朋滿座也好,門可羅雀也罷,都與南家沒有任何瓜葛了。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