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棄了你我之間的婚約吧。”
周域的耐心終于耗盡,他的語氣冰冷如同夜風悄無聲息的掠過幽廊。
更像是一串串冰珠,跌落在地,冷澀而沉重。
他深知沈五的遲疑,正如船舶即將沉淪之刻,有人甘愿同歸于盡,有人則會選擇生還。然而,這并不代表他能輕易地予以認同。
“我……”沈五娘聲音微弱,“周域,正如狡兔有三窟。”
“祖父深謀遠慮,自然懂得分散風險,不會把雞蛋放在一個籠子里。”
“東方不亮西方亮,南方若暗北方明。”
“吳興沈氏傳承百年,斷不會孤注一擲,不留余地和退路。”
周域眸中緩緩彌漫開一抹淡淡的失望。
天真。
屬實是天真。
“沈五,有些船一旦上去,何時下船,如何下船,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
“我盡于此。”
“明日,我會說服母親給令尊令堂去信,明退婚一事。”
“所有惡名,盡可推在我身。”
一時不忍總不能以闔府上下的安危做賭注。
沈五的選擇,當沈五自己負責。
“我絕不接受退婚。”沈五娘抬眸凝視著周域,眼中流露出的絕望深邃如無底的暗淵。“周域,我已至二九年華,轉瞬即逝,數月之后,歲月又增一分。”
“如此年紀,一旦退婚,再尋門當戶對又年齡相仿的男子,已幾乎是再無可能。”
“多半會淪為他人續弦之選。”
“我忍受著無數蜚短流長,等待你多年,只求一個如愿以償的結局,絕非一場空歡喜、鏡花水月。”
“周域,若不能嫁你為婦,我寧愿選擇死亡。”
周域眉心微動,嘲諷道“如今就舍得棄你母親了?”
“沈五,貪心不足蛇吞象。”
“做人,千萬別太貪。”
“我不吃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
“好自為之。”
最后,周域冷冷的睨了沈五一眼,轉身徑直離去。
只能說,他和沈五之間,有緣無分。
確切的說,僅有的緣還是孽緣。
念及宅邸的陰森荒涼,周域的步子并不急,足夠沈五不遠不近的跟在身后。
這是他的涵養。
無關風月情意。
馬車徐徐,車廂內又一次陷入寂靜無聲中。
周域斜倚在車廂壁上,雙目微閉,神情冷漠,宛若一道難以逾越的屏障。
他確已下定決心,不再與沈五交談那些無謂的辭。
沈五娘煞白著臉,屢次欲又止。
話到唇齒,又一次次咽了下去。
距離清河郡主府越來越近,沈五娘生怕此一別便是兩寬各歡喜,顫聲道“周域,你我再好生商量商量,可好?”
“有何良策可商?”周域霍然睜目,眼神犀利且深遂,于昏暗的車廂之中,更顯得威勢逼人。
“沈五,我對你的寬容、對吳興沈氏的顏面,已給予得淋漓盡致。”
“你敢斷,吳興沈氏上下未曾有過利用我之意?”
“你敢保證,你未曾察覺他們意圖借連襟之便,令我陷入別無選擇的境地?”
“沈五,我進士及第,靠的是才學,不是吳興沈氏的提拔。我屢次升遷,靠的是破奇案的功績,不是吳興沈氏的襄助”
“我坦坦蕩蕩,問心無愧。”
“不欠你,更不欠吳興沈氏。”
“那些年,頤指氣使、傲慢跋扈的是吳興沈氏。”
“明嘲暗諷我出賣色相吃軟飯的也是吳興沈氏!”
“我字字句句,可有虛?”
“所以,請你閉嘴。”
“我已經給過你好生商量的機會了。”
話音落下,周域直接別過頭去,眉宇間盡是疲憊困倦之色。
沈五娘的臉一片通紅。
不知是臊的,還是起的。
馬兒一聲嘶鳴,踢踏聲止,馬車緩緩停下。
周域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身子微微前傾,挑起車簾,回眸看著沈五“請吧。”
沈五眼尾泛紅,眼眶里蓄滿淚水。
周域無動于衷,薄唇輕啟“沈五,各自體面些。”
沈五娘聞,眼淚大滴大滴的砸落下來。
霎時間,狹窄的車廂里回蕩著微弱的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