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里不屬于陸歧路。
陳怡將東西收在垃圾桶里,轉身時那個男人輕輕站了起來。
這好像是從那夜起第一次看見他離開那張床。
他仿佛離了床就沒有站起來、沒有活著的力氣一般。
嶄新的香煙被丟在地上,陸歧路套上西裝,目光無神。
陳怡擔心地盯著他,一邊低聲問他:你要去哪
g吧。
他的聲音平淡甚至冰冷,陳怡側眸盯著陸歧路有些不解,但轉念卻放松道:是啊,別太壓抑了。如果那里能讓你快樂,你就去吧。
陳怡!就在陸歧路走到門前時,忽然轉頭,無比認真的對她道了聲:謝謝!
陳怡心頭微微一頓,然后回給他一個由衷的微笑,輕聲細語道:不客氣。
就在陸歧路站在電梯口時,陳怡忽然追了上去,不顧安危地擋在了電門中間。
陸歧路嚇了一跳,趕忙按開電梯門,詫異道:怎么了我……我本不想說的,因為出于自私來講我希望你永遠找不到他。可我知道你跟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在打聽那件事的時候,我順便幫你打聽到了那個人的下落……
然而,女人的話沒說完,陸歧路的目光瞬間黯然下來,截斷她的話道:不!
他斬釘截鐵,盯著陳怡:我不想知道他在哪里了。如果知道,我會忍不住去見他!見他,就會告訴他那些混蛋早就出獄了!你知道,我很難對他撒謊。我怎么舍得看他痛苦!看他這么多年的辛苦,現在的辛苦,全都白廢……我一定會找到他們的!陸歧路直起身板,扣上最后一顆襯衫扣,昂起下巴,像一位高傲的戰士,沖陳怡淡淡一笑:在他出獄之前……我會一個不落,全都找到!
誰也逃不掉!
電梯門漸漸關上,透過門縫他看見女人憂心忡忡的神情。那神情就是他的心情。
他不敢想若裴攻止知道這個噩耗,會是怎樣的情景。
這個消息對于自己來說已經是晴天霹靂,于裴攻止便更不用想了。
他沒臉見他!
他不敢知道裴攻止在哪,那樣只會令他更加自責。
他還有時間。
三年多不長不短!一定夠的!就算不夠,就算掘地三尺,上天入地,不惜一切代價!他也會找出那幾個人來!
而現在唯一的線索就是從臧西西那里取走貨物的崔立民,或是那個交付他貨物的男人……
———
前往g吧的路途很長,但又很短。
短到不夠他想事情。
這么多年,陸歧路始終有一點不能明白。
那就是當年裴攻止究竟招惹了什么人,以至于對方如此痛下殺手。
若非裴小芽,慘死的大概就是裴攻止了。
當年的事,裴攻止三緘其口,無論怎樣問他,那個男人就只有一句:最后跑了一趟車,中途被警察追擊,幾個人四散之后,從那時起他便被人盯上了。
再多的事,陸歧路也想不起來。可他相信裴攻止。
那個男人一直是個非常謹慎的人,從不會亂說話,‘金口難開’是所有人對他的印象。
他記得裴攻止最常跟自己說的話就是:道上混,指不定哪天、哪件事兒,惹了誰。可誰也不知誰后面站著誰。少說多看、多做少問,就能平平安安。可也不能叫人欺負了咱,我生就沒什么牽掛,所以不知道怕,不會怕……干什么事兒都已贏了一半!
不知道怕,所以,根本也不會知道自己惹到了誰。
陸歧路還記得自己無數次的勸過裴攻止,但那個人總是一笑而過,從不回應。
可直到有一天,裴攻止忽然對自己道:知道嗎歧路有些人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比如我。也許你不信……可我站在那堆人渣里的時候,就覺得親切。我覺得這是骨子里流的東西,誰也改不了。你知道大煙嗎毒品
那個時候陸歧路還是個學生樣,然而,裴攻止看起來卻非常世故。
和現在很不一樣。
陸歧路看見那個少年抽著煙,沖自己笑的時候酒窩很迷人。聲音因為煙的緣故而有些沙啞:那些人就是造毒的,而我就是‘吸毒’的。
你吸毒
不是真的吸毒。裴攻止忽然揉上他的碎發,笑他傻,一邊又道:意思就是一沾上,就離不開了。就是那種……你看見一個小姑娘,第一眼,心里就驚呼著‘誒呀!就是她了!’你這么聰明一定明白。
少年笑著,縱身一躍跳下了雙杠。
裴攻止走在操場上,陸歧路盯著他的背影,非常能夠理解那種歸屬感。
就像他自己,不停的做到最好,學習或者各方面,上學的時候極力做一個討老師喜愛的學生。
只有力爭上游,徘徊在上等人的社會里他才會覺得安心一樣。
其實,縱使這么多年的情義,他對裴攻止幼年的一切仍所知無幾。
但他依舊記得那天傍晚的草場上,一顆足球劃過頭頂的時候,他下意識躲了一瞬,就是那個時候,在他驚恐的瞬間,裴攻止再次說了話:我是個雜種!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和他談起自己的故事。
那天是陸歧路的畢業典禮,也是最后一場家長會。
很多人都有父母,裴攻止從校外找了個伙計,足夠當他們‘老爸’的老伙計,來冒充陸歧路的爹。
看著裴攻止和那種人稱兄道弟,的確很奇怪。
也許因為看著別人都有父母,心里覺得難受,所以才說出了那句話吧。
陸歧路曾經問過育林院的老師,裴攻止是怎么來到那里的。
得到的答案卻很有意思——自己跑來的。
聽說警察查了好久,但無論怎樣努力都沒有關于他一絲一毫的訊息。
沒錯!他是個黑戶!
無名、無姓,無家、無根……
這個世界上他仿若從未來過,但又是真實存在的。
攻止這個名字是后來在育林院的時候老校長起的,裴是育林院里很多孩子的姓。
他們和育林院的創始人一個姓。
具有時代性,也具有標志性。
也許世人不知,他們身邊很多姓裴的人,或許都是孤兒。
裴攻止是個謎,也正是他那不為人知的過去,令他有一種神奇的魅力。
傍晚起了風,陸歧路坐在車中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漸漸地找回了一點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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