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用過午飯再回來時,老嗆已經不見了。
裴攻止看了眼矮黑子,那家伙也走了兩日,今天剛回來,這會兒正抓著鐵欄雙腿打顫。
警察走的不算遠,矮黑子忽然咚一聲跪地,奮力的晃動著鐵欄桿,大吼:我冤枉!冤枉啊!
裴攻止垂下眼,閉目養神。而矮黑子的聲音將半睡狀態的小李嚇了一跳。
他想靠近矮黑子,卻聽那人不住的嗚咽起來,雙手更用力地晃著欄桿大喊:我沒殺人!沒殺人!不是我不是我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他也不知是在笑還是在哭,整個人都在顫抖。
矮黑子的吶喊引來了警察,電棍從欄桿那頭伸來,想要逼退他叫他安靜。
然而他卻不懼一般,任由那棒子一擊,電棒并沒有打開,矮黑子躲開了一瞬卻又沖過去伸手想要抓住其中一個警察。
你老實點!警方怒道,然而矮黑子已然瘋了,眼看著又一棒子打過來,裴攻止反應迅速一把將他拉向后方,避開了電擊。
矮黑子倒在地上,然后一動不動放聲大哭。
他顯得那樣無力,由原本的大聲哭喊漸漸變成了默默無聲的啜泣。
裴攻止見過很多事到臨頭后悔莫及的惡人,他們的眼淚多數并不值得同情。
但他只是可憐矮黑子,悔恨的有些晚了。
小李坐在地上,掃過兩人的臉,也有些無力的嘆了口氣:跟你比起來我還真是萬幸!他忽然有了一絲悔改之意,不由又道:不值啊大哥!為了幾十萬給自己個兒搭進去,一家老小還要治病,靠這幾十萬能活多久
不是我……不是我啊……矮黑子只這樣念著一句,他的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永無止境。
裴攻止冷冷看著,最終閉上眼心無旁貸的休息。
可就在這一刻,他聽見矮黑子念到:我沒想過……我……我不知道……他們沒說過,我不知道他殺了人家五口!我真的不知道!我……我不知道啊……他的聲音那樣的委屈與悔恨,戰戰兢兢的:我就要死了……可……可人……不是我殺的!我真的沒殺他們!我以為他們就是重傷!錄口供時我說的就是重傷!警察不信!他們非說我殺了人!哈哈……哈哈哈……
直到今天,矮黑子才知道原來‘他’真的殺了人!但那個人卻又不是他。
這是他這輩子做過的最后悔的事兒!他從沒像現在這樣絕望過。
生活給了他一片黑暗,如今將他又推入了地獄!
他想到了塵肺病的老爹,想到了精神弱智的妹子,想到了沒娘的兒子,想到兒子的自閉癥還沒治好!
那五十萬是他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那五十萬他留給了唯一明白的老娘,可他的娘也已經七十多歲了……
他的生活一片黑暗,他即將死去,什么也不用擔心,那也算得上是天堂了吧。
他一直沒有死亡的勇氣,因為他的牽掛太多。
可他若真的解脫了,那一家子的人都要受盡折磨而亡。
他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止不住的流。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這幾十年他都沒哭過,死到臨頭,他哭的不是自己,依舊是那些牽掛!
五十萬,在一家病人面前,的確是微不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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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慢慢降臨,裴攻止睡了一覺醒來。
矮黑子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如同死了一般。
他輕輕用腳踢踢男人的身體,依舊沒有動靜。
小李已經呼呼大睡。
老嗆走后沒人會再給錯過飯點的他一個饅頭。
裴攻止嘆了口氣,黑暗中,矮黑子忽然說開口,嚇了他一跳!
怎么才能不死
裴攻止緩過勁兒,聽不出他是以什么語氣說的,也聽不出他是否是在問自己。
他并沒有接話,矮黑子的聲音顫抖著,又道:我沒殺他們!錢我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
說著他忽然蹦起身,在黑暗中再次抓住鐵欄奮力的晃動,用力的嘶吼,廊上的燈一瞬間亮了起來,不少看守所里的人都被吵醒,警察迅速趕來,矮黑子始終背對著裴攻止,小李醒了過來原本想勸說兩句,但奈何警棍已經打在了矮黑子的身上,那人一下子被電昏過去,兩只眼睛睜著,毫無神采。
他再也沒了方才的力氣,看起來更像是心死。
小李看不下去了,沖警察道:他是被冤枉的,你們沒聽見嗎這么老實的人怎么會殺人為什么殺人他跟他們根本不認識吧
你知道警察不屑的反問,小李閉了嘴,因為他知道這是徒勞。反而獲得對方又一陣奚落:我不是法官,跟我們說沒用!在我們的管轄范圍和時間內你們只要安安靜靜別惹是非就行!
你們還算警察嗎上下一氣把人往死里逼!
你說什么
那小李到底是年輕人,喜歡逞嘴上痛快,止不住翻個白眼反駁幾句,可警察瞪著他,威脅的意圖很明顯。
裴攻止拉了拉小李的衣角,阻止了他。
看什么看!警察吆喝兩聲,那些探著脖子想要看熱鬧的人縮了回去,臨去前那警察又沖他們惡狠狠道:就你們這間事兒多!明天不許吃飯!再有人犯事兒,就罰你們打掃跑步,累不死誰也不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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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攻止看著暈暈乎乎的矮黑子,聲音淡淡的問小李:他替人頂罪了
聽是這么個意思。被人騙了,之前他一直說是打傷了人,有些重。可今天再回來就這樣了。之后說了什么你也都聽見了。
小李站在一旁看著地上無助的男人,眼中流露出一絲同情。
裴攻止看著他黝黑憨厚的臉,沉默了許久,只是道了句:睡吧。這一下夠他睡個安穩覺。
日后還愁沒的睡馬上就要長眠了!小李的話有些諷刺,但也聽得出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可現實就是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年輕有骨氣,為了夢想,為了不當老師和家里反抗,甚至打傷所謂的老古板。
也不是所有人都是那個不后悔的光頭。
平凡膽小的人很多。他們的小心源于對親情的牽掛。
如果沒有曾經的事,也許裴攻止也不會是現在的自己。他也有牽有掛,有人疼有人愛,生活在黑暗里的那米陽光被人奪走了,向日葵無法再追著太陽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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