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惶誠恐的,我竟然把這句話給說了出來。轉生轉世,理論上來說,是佛教的一種說法,尤其是在藏傳佛教里,非常玄秘。在活佛圓寂之前,他會給出明確的指示,下一任活佛出生的方向地點以及體貌特征,于是眾多弟子會紛紛前去尋找,直到找到那個新的活佛。這是一個謎,多年未解。而太上老君則是道派先祖,按理說,他早已位列天庭,成為神仙了,如果我是他的話,我對重返人間是沒什么興趣的。
付韻妮聽我這么說,她告訴我,起初她偷聽到付強說這件事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和我所想的其實是一樣的,她也認為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大概就是所謂的“老君托世”,卻在后來自己推翻了這個想法。付韻妮說,后來她才在付強有一次喝得有點大了,才把選擇這個孩子的真正原因給透露了出來。
付韻妮告訴我,付強說的,這個孩子之所以被斷定為命格齊整,是因為他祖上的關系。這個孩子的母親目前是農家樂的戶主,父親則是入贅過來的湖北人。孩子的外公曾經是這老君洞中的居士,在1984年的時候曾經幫助觀中的一位姓王的道士遠赴滇南除害,據說那一年收押了好幾個無法被送上了的惡鬼,至今依舊被封印存放在觀內純陽洞中。付韻妮說,這個孩子的外公雖然沒有正式出家,但是已經是一位深得道法的高人。正所謂祖上記得子孫享福,這位居士雖然去世了,但是兒女子孫都過得很好。這個孩子更是在他去世前就交代過,今后自己的外孫定將為道,學習道法賑濟四方。
我問付韻妮,人的命運應該是由自己來掌握的,這些宿命的東西,即便是在之前能夠有所推測,但是畢竟時代也在改變,一個幾十年前的人,根本不可能左右現在這孩子這一代人的生活。付韻妮說,即便是這個孩子今后不會成為一個道士,但是他的八字是早就被他的外公給算好了的,你別忘記了,姓魏的那群人要的是這個孩子的血,就是撒于這個孩子的八字和命格。例如一個小孩在年幼的時候就被人發覺非常聰明,于是家里人對他會有很大的寄望,但是在這過程中他也許會學壞,也許會墮落,不過那始終改變不了他這個“人”的事實,所不同的,無非就是成長軌跡和最終結果而已。
她這么說,我總算明白。這個孩子的出生是通過宿命的計算而被付強選擇,因為生在道觀邊上,祖上又是得道高人,也就是說這個孩子的出生原本就被賦予了一種使命,使命則是他自己的親人和付強這樣想要利用這個孩子的人所賦予的,對于孩子的父母而,他們就希望孩子幸福健康快樂的長大,至于以后會過怎樣的生活,從事何種職業,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同樣的道理,對于付強而,這個孩子即便以后成了個道家奇才,或是成了個轟動神州的大人物,那對付強來說也沒有絲毫意義,他所要的無非就是這個孩子的血,因為孩子的血能夠匹配姓魏的人,使得他的“續命”能夠萬無一失的進行,至于孩子的將來,他們則不會考慮,而且這個孩子究竟能不能活下來,誰都還不知道。
我對付韻妮說,你的意思是,要我抓緊時間趕在你老爹前頭,保護好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對嗎?她點點頭,然后搖搖頭,接著嘆了一口氣。我想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要幫我,但是又不能明目張膽的幫,那樣就是在挑明了跟自己的老爸做對。但是作為一個知情人,而且是一個有良知的人,她卻也不能袖手旁觀,看著這些悲劇的發生。所以她只用動作回答了我的問題,并沒有開口,報以一聲嘆息,表達她的尷尬和無奈。我問她,我和你爸爸是對頭,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說,因為你們是好人。
靠著青炮對面懸崖上的欄桿,我和付韻妮都很久沒有說話,似乎是各自在想各自的事情。打從內心來講,我對付韻妮這個女人雖然口氣不好,但還是感激她的。作為一個2歲左右的小姑娘,能夠有這樣的是非觀,還是比較難得的。于是我忽然回想起一件事情,我問她,你是佛家人對吧?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母親是不是涅如師太的徒弟?
涅如師太,是一位逝去多年的老前輩,我從未見過。我之所以知道她的名諱,是因為她就是黃婆婆的授業恩師。我和付韻妮難得有機會在這種沒有旁人的機會下長談,有些事情還是一次性問個清楚才好。一方面因為黃婆婆一脈人甚至包括付韻妮的行事作風,跟付強簡直相差太遠,我得弄清楚他們之間的關系,若到迫不得已的時候,我還可能以付韻妮來要挾付強。這很卑鄙,但是我也沒辦法。
付韻妮告訴我,她的手藝,都是她母親親自教給她的。她母親正是涅如師太的收山弟子,也就是黃婆婆的小師妹,當年師傅去世以后,她本來打算退出這行,隨便做點小買賣度過余生也就是了,因為師傅去世得早,也沒有教過她太多的東西,但是卻因為機緣巧合,她見到了當時正被逐出師門,潦倒落魄的付強,出于佛家人的本性慈悲,她接濟了付強,于是久而久之,兩人就成了夫妻關系來太平的日子過了幾年,付韻妮也出生了,但是卻在她剛剛出生沒多久的時候,付強則踏入歧途,成了剎無道的一員。付韻妮告訴我,她母親跟她說過,當時母親并不知道剎無道是個什么樣的團體,而且那時候付強也并沒用混到如今的帶頭人的地位,看他那段日子不斷地給家里賺錢,自己卻穿得差過得差,于是心里生疑,就逼問付強到底在干什么。付強雖然那時候已經在剎無道里混得有模有樣,但是卻因為那“斂財不留財”的規矩,使得自己越陷越深,最終已經無法脫身,無法自拔。即便如此,付強對付韻妮母親依舊還是深愛著的,于是他的理由便是無論他做了什么,都是在為了付韻妮母女二人。
女人心軟,付韻妮的母親即使對付強的所作所為極不贊成,但是由于已經晚了,造業太多,根本無法全身而退。于是她決定自己重新出山,出山的目的則在于保全自己的女兒今后不受牽連,能夠順利的長大。于是付韻妮從上初中開始,就一直跟著自己的母親學習佛法,學習伏魔。
我打斷付韻妮的話,我說我一直很奇怪,為什么你會打鬼,因為黃婆婆是不會打鬼的。付韻妮告訴我,這大概是涅如師太偏心的關系吧,到了晚年覺得自己的一身本事,卻有選擇性的傳授給了其他弟子,真正能夠制服惡勢力的手段,還是需要攻擊性才對。于是就單獨把這門手藝傳給了付韻妮的母親。所謂同宗同源,即便是目的不同,手段都是類似的。這也是為什么那晚在醫院付韻妮一出手,我就知道她跟黃婆婆必然有淵源。
付韻妮接著說,高中畢業以后,她就沒有繼續念書,母親教她的那些其實是為了用來防身,因為深知付強的所作所為,生怕有一天遭遇反噬后殃及家人,也以此讓付韻妮和付強劃清界限,知道不是一門的人,只是無奈成了父女而已。兩年前,付韻妮的母親因疾病去世,付強天天都跪在妻子靈前懺悔痛哭,這才讓付韻妮沒有堅定下徹底和他脫離關系的決心。后來付強重操舊業,只不過一邊在南平開掰掰車,一邊維持剎無道中間的關系。身在這個行當,想要全身而退,除非金盆洗手,且要了卻一切孽緣,這對他來說實在太困難了。付韻妮說,母親臨終前,把自己的一些飾品留給了付韻妮,還有多年來自己掌管的付強得來的錢財。上次在醫院看到付韻妮手上的銀手鐲,和雕花戒指,應當就是她母親的遺物。
聽完她說的這些,我心中有股說不出的異樣情感。也說不上是對她同情還是什么,總覺得這個女人有她這個年紀難得的早熟,而且同樣是沒得選擇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我試想了一下,要是換成別的孩子,也許早已淪落為付強之流,她至今還知道保持距離,也實在難得。
我問付韻妮,你今天告訴我這么多內幕,是想要我怎么做,現在就去那家人家里,跟他們提醒一下嗎?人家可能未必會相信你,說不定把我們當瘋子趕出來。付韻妮搖搖頭說,現在去還太早了,這孩子出生還有幾個月時間,在此期間,起碼他是絕對安全的,他甚至不會發生什么意外,因為我爸爸他們會想方設法保全這個孩子的順利誕生。我問她那現在既然不去,那應該怎么做。她說,我爸爸在做**事,我會盡可能的打聽一些消息給你,你就想辦法逐個給他破掉吧。我也實在不希望我爸爸越陷越深,這是在給自己增加罪障。我其實沒有告訴付韻妮,我們實則已經連破三陣了,因為現在付韻妮的身份特殊,我既不能把她當成是敵人,卻也沒辦法完全相信她,把她當作朋友。既然她認為我們還沒有動靜,那么就暫時讓她這么認為吧,付強肯定知道我們的動作,只不過可能猜不到我們的順序。她沒有告訴付韻妮這些,實則也是在防她。
我說那好吧,你覺得你有消息的時候,再聯絡我好了。不過我跟她強調,在事情沒有徹底解決以前,不要指望我能夠把她當自己人。在山門前臨別的時候,付韻妮對我說,她是佛家人,于他父親道家的人認識的不多,也不是非常了解,如果我有關系的話,嘗試著聯系一下老君洞的道人,看看他們能不能幫上忙。我答應她了,老君洞的道士我確實認識幾個,不過這件事情已經牽扯了太多人,我實在不愿意再多讓一個朋友替**心為**勞。
隨后,我跟付韻妮各自離去。她去哪了我不知道,我則是在下山途中,給司徒打了電話,告訴他我這邊事情已經完了,一切安妥。他說他和胡宗仁已經在龍門浩一帶發現了重要的線索,讓我立刻趕過去和他們匯合。我一看時間,才下午2點多,心里暗暗佩服司徒師傅和胡宗仁的效率,僅僅半天時間就看似又破一陣,看來沒有我在,他們手腳是要麻利些。
下山后我直接打車去了龍門浩街道,然后按照司徒跟我說的地方,從下坡道朝著職中方向走,轉過職中后,開始尋路準備去到河邊。三峽大壩修建以后,原本刻上“龍門”二字的石頭早已淹沒,永無天日。于是整個河道變得更寬,在接近南濱路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半山上有條小路,那里有幾棟開埠時期留下來的老建筑,以前還有一個廠的職工宿舍也在這里,不過都被血紅的油漆歪歪斜斜的寫上了一個“拆”字,表示那是危房,閑雜人等不得入內。我在那里,找到了司徒師傅和胡宗仁。
胡宗仁遠遠望見我,就好像發情一樣對我招手,幸好周圍早已沒有人煙,否則我真想裝作不認識他。走到他們跟前,他們倆正坐在廢墟上抽煙,兩人一老一小,臉上都臟兮兮的,尤其是胡宗仁,活像剛剛從地震廢墟里逃生然后叫嚷著叔叔我要喝可樂的生還者。我問他們找到什么了,司徒師傅從包里摸出一個小鐵盒,告訴我這個東西其實是胡宗仁找到的。
我望了胡宗仁一眼,眼神里滿是不相信。司徒告訴我,本來他們在這一帶摸索了很久,一直沒有頭緒,本來最初還不是在這個老房子的廢墟里尋找,而是在旁邊廠房宿舍里找,因為他們最初認為這樣子的范圍更廣,以付強的心態來說的話,應該會選擇這種地形復雜的。不過找了很久,計算了很多種可能性,甚至包括把那棟宿舍樓正面看去的房間組合成小七星,再到天權的那個房間里尋找,羅盤探路,什么都試過了,卻依舊找不到。正當兩人有點無奈卻又不知道接下來怎么辦好的時候,胡宗仁突然說他想拉屎。
胡宗仁這人有個怪癖,不管遇到天大的事情,當他排泄的時候一定是非常快樂的。從第一次跟他一起入廁,苦竹鬧事的那次告別廳之行開始,我就領教到排泄對于他來說是一件多么快樂的事情。所以司徒帶著嘲笑的語氣對我說,這家伙,明明樓道里有廁所,他非不去,硬要到斷墻邊上拉“吊崖屎”。
“吊崖屎”是重慶這邊對一種拉屎行為的喊法,指的是蹲在懸崖邊上,屁股懸空,眼睛深邃的眺望著遠方,思考著祖國的過去現在與將來,然后深呼吸,氣運丹田,接著劈哩啪啦。據說這樣做能讓一個人心胸豁然開朗,非常愉快。基于胡宗仁的奇葩個性,我也覺得能夠理解。不過司徒師傅告訴我,正是因為他居高臨下眺望遠方,他才看到底下那些老屋子,因為已經被掀起了頂蓋,只剩下一些墻根。胡宗仁卻發現那些墻根的轉交,在其中一棟房子里特別像個七星的形狀,于是激動得屎也不拉了就提著褲子站起來,讓司徒過來看。司徒師傅還說,他當時本來也對胡宗仁沒抱什么希望,卻在湊過去忍住臭味一看后,才發現真的是七星陣。付強那家伙,竟然可以想到用斷墻轉角來組合七星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