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小孩子淘氣的時候被媽媽收拾,也會覺得媽媽像妖怪。不過小孩子不像你似的讀過那么多書,說不出那么多怪詞來,只會跟媽媽撒潑打滾。
空谷幽蘭女士伸手把我的頭發從我那發燙的額頭上撥開,接著她的手指滑到了我的臉上,越過脖子,充滿情欲似的輕輕的捏了一下我的肩膀,才把手抽回去。
孩子罵媽媽,或者像你一樣因為東西被拿走而哭鬧,都會讓媽媽難過的。不過媽媽知道自己做得沒錯,所以該做的還是要做,不能嬌慣孩子,就像我現在這樣。
空谷幽蘭女士用手指快速的敲擊著放在她腿的上紙稿,發出一陣嘟、嘟的悶響聲——那里面可是23萬字和我在身體健康、行動自由的時候養育出來的一群留守少年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我越來越覺得那23萬字和那群留守少年,其實……也可有可無。
藥,止疼藥啊!我現在腦子里只有一個執念:我非吃兩粒救命藥不可!那群留守少年虛如幻影;可是止疼藥卻不然,它們是具體而真實的,就攥在空谷幽蘭女士的手中。
撼撼,想好了嗎
不行!我痛哭了起來。
空谷幽蘭女士晃了晃膠囊,接著,又晃了晃另一只手上的火柴盒。
嘩啦,嘩啦,嘩啦……這一刻,火柴在火柴盒中發出的聲音,就像北戴河退潮的聲音一樣,摧毀著我脆弱的神經。
撼撼。
不!
我在等你,撼撼。
干嘛要跟自己過不去呢而且這又是犟給誰看呢你以為這是在直播,觀眾會為你的英勇行為而打賞你嗎你大可以照著空谷幽蘭女士的話去做,也可以選擇正面剛。但是,如果你正面剛,只有死路一條,到頭來這個瘋女人還是會燒掉這些稿子的。那時候你該怎么辦躺在這里,為一本注定銷售連喬若蘭系列中賣得最差的一本的零頭都到不了的書而受罪嗎就連你的編輯、你的文學經紀人丁丁看到這本書時,只怕也會勸你寫點兒別的吧
于是,不等別人做我的思想工作,我就已經把自己的思想工作給做了。
撼撼,我可等著呢。其實我不著急,我反正也沒事兒,可以等一整天,不過我估計你過不了一會兒就該昏過去了。我看你已經快了,但是我的時間多了去了……
空谷幽蘭女士的聲音變得遙遠而模糊了。
好吧!把火柴給我!有汽油嗎給我拿一桶來!要98的!你要是想在我的稿子上扔顆原子彈也行!你這個瘋女人!
我的求生意志在我耳邊這樣念叨著,可是另有一股非常虛弱的聲音則在冥冥中向我泣訴:23萬字啊!一群留守少年的命啊!4年的嘔心之作啊!更重要的是:真理!你寫下了你所知道的所有真理!
我身下的火炕發出了劈里啪啦的柴火燃燒的聲音,攪得我的心更亂了。
唉,你可真是個倔小孩。我雖然很想陪著你,但也沒辦法在你床邊坐上一整夜!我可是開了快一個小時的車才趕回來的。這樣吧,我待會兒再過來看看你改主意了沒……
要燒你自己燒去!我使出最后的力氣,對空谷幽蘭女士吼道。
空谷幽蘭女士在門口轉過頭看著我。
不行,她說,我不能這么做,雖然我真的很想把這本書燒了,也省得你跟這兒‘天人交戰’。
那你干嘛不燒
因為,空谷幽蘭女士一本正經的說,燒掉這本下流的書,必須出于你的自愿。
我開始放聲大笑,我覺得我瘋了——但始終,無論我再怎么瘋,也永遠瘋不過她去,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永遠不是她的對手。所以她絕對不是天神就是個妖怪!
而在我的笑聲中空谷幽蘭女士的臉色則突然一沉,這是她這次回來以后第一次露出這種神色。
她將《出走》的稿紙夾在腋下,離開了我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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