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荒蕪的地方待久了,就會渴望熱鬧,東京可太熱鬧了,我每天晚上都在大馬路上看熱鬧,看醉酒倒地的西裝男人,花巧語騙人的牛郎,看歌舞伎,看穿和服的媽媽桑。。。。。。
人在荒蕪的地方待久了,就會渴望熱鬧,東京可太熱鬧了,我每天晚上都在大馬路上看熱鬧,看醉酒倒地的西裝男人,花巧語騙人的牛郎,看歌舞伎,看穿和服的媽媽桑。。。。。。
東京的熱鬧和榕城的熱鬧也不一樣,我站在街頭,仿佛被透明殼子包裹,我不會被他們的熱鬧裹挾進去,我只需要觀察,我只是個看客,我只是個局外人。
他們越熱鬧,我越能體會到安靜。
榕城不是這樣的,我會被榕城的嘈雜聲擾亂心神,及至掉到坑里去。
這天晚上我在大街上晃悠煩了,我去了一家酒吧,和尚開的酒吧,晚上到時間,他們會帶著客人一起誦經。
我知道很多經文的名字,因為我媽愛學這些,但內容就完全不曉得了,除阿彌陀佛之外,我說不出第五個字。日本人念的經文我就更加聽不懂,我點了一杯名叫愛欲地獄的酒,喝得我昏昏欲睡。
可能愛欲就是這么一種體驗,讓人不聰明,讓人昏沉,讓人跌入夢境。
偶然間我發現,樓上有入棺體驗,這才讓我恢復了幾分專注力。那種久違的耳清目名的感覺讓我意識到,死亡在某些特定的時候,的確是蠻有魔力。
我決定去湊個熱鬧,我決定上樓去死一死。
樓上設了個靈堂,和尚笑瞇瞇邀請我躺進棺材,棺材是白色的,好像和國內的有點不同,我不知道虞槐的棺材是什么顏色。
我躺進去,他在我身上放蓮花,五顏六色的,塑料花。
我心說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當真死了,有人要用塑料花來告別我、埋葬我,我一定會生氣。我喜歡鮮花,柔軟的,有觸感的,花瓣要像嬰兒的臉蛋一般絲滑,要有味道,清新的香味,濃郁的香味,什么都好,流動的香氣或許可以抵消木頭的沉悶和死氣。
到此為止,我沒有太多波瀾,直到他蓋上蓋子,我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陣悔意。我聽到棺材外面傳來木魚的敲擊聲,以及那些我聽不明白的超度經文,我忽然很慶幸,幸虧我還是活著的。
虞槐會后悔嗎
我不知道。
如此這般地去揣測一位逝者也很不地道。
但我明確捕捉到了自己的懦弱和膽怯。
無論如何我都想要活著,我不想被任何愧疚之類的東西拖累了,我寧愿拋棄我的良心、我的良知,冷漠地活著也好,無情地活著也好。
總之我不想被關進棺材里。
儀式結束,我從棺材里出來,那個邀請我入棺的和尚還在對我笑,這次我也對他笑了,我們下樓后,他給我彈了三味線,我在他們準備的筆墨紙硯上,留下了我的書法,我寫了一個愛字,□□的愛,疼愛的愛,愛惜的愛。
我放下毛筆抬頭,居然看到了嚴靳,他赫然站在門口。
太突然了,我險些以為這是我的死亡后遺癥。
我連眨了好幾下眼睛,他沒有消失,他走到店里,點了一杯酒,他也點的是愛欲地獄。他也在和尚提供的筆墨紙硯上留下了書法,他寫了一個寧,安寧的寧,寧寧的寧,易休寧的寧。
我恍然有種投胎重生的感覺。
喝完酒,我輕飄飄地往店外走,沒跟他打招呼。店外的溫度很低、很冷,但真的很舒適,被風吹到臉上的那種刺激的感覺,很舒適,眼眶被吹得盈滿眼淚,霧蒙蒙的感覺,很舒適。活著的感覺,很舒適。
我又走進了附近另一家酒吧,隨機挑選的,這里光線蠻暗,很有格調。我想在嚴靳找到我之前,在這里把一些問題思索明白。
現實情況沒有給我這個機會——一個陌生男人在我旁邊坐下,他用英文跟我搭訕,他說他也是從和尚酒吧過來的,他問我是不是對佛教感興趣,他略有一點研究。
我轉頭看男人,勉強還算人模人樣,我沒有拒絕跟他說話,我讓他背誦兩篇經文聽聽,我還沒聽過有人用英文念經,他說這種地方不適合,需要真正安靜的環境。
我問他:什么才算真正的安靜的環境
他貼到我耳邊,夸我大腿好性感,屁股好翹。
我笑了笑,也貼到他耳邊去,我說我操你大爺。
男人的神情忽然定住了,他勃然而起,怒氣沖沖地看著我,他說他是中日混血,他聽得懂普通話。
我樂了,拔腿就跑。
男人在后面追我,我不確定他追我的目的是什么,想罵我還是想揍我跑到門口我朝他做了個鬼臉,明晃晃的挑釁,我知道我很幼稚。
可能是被超度重生了,心身都得重新生長一遍。
我在被風中奔跑著,我在店外碰到了嚴靳,我大聲對他喊:你來得好慢!
他看我跑得氣喘吁吁,很茫然,看到身后還有個追我的男人,他沒多問一個字,拉著我的手,帶著我跑得更快了。
我跟著他走街串巷,跑過火樹銀花的繁華街區,也經過光線黯然的小巷,跑著跑著,我忘記了一開始奔跑的理由。
中日混血早就不見蹤影,但我和嚴靳都不想停下來,奔跑著的時候,我們可以毫無顧忌地牽手。
_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