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之前我告訴嚴靳,我就在竹蜂的演出后臺,我今天沒空搭理他。
我收起手機正要進門,被一個橫沖直撞的女孩碰了肩膀。女孩有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看上去特別文靜,她的眼睛很善意,她用輕柔的聲音對我說抱歉。
她的懷里抱著一個保溫盒,盒子很精美。
我上回打包話梅小排的盒子也很精美,但這種精美不一樣,富有生活氣息,像從家中最干凈的櫥柜第一層拿出來的,三個月內使用頻率最高的盒子,盒子里裝的多半是食物,食物熱氣騰騰。
我對女孩笑了笑,我說沒關系。得了我的諒解,她安心收回眼神,擰開門把手進到了門里去。
化妝室內,嗯,姑且稱它是化妝室吧。化妝室內的音樂戛然而止了,女孩走過去跟樂隊成員挨個打招呼。她跟阿池握手,跟牙牙碰拳,她揉了幾把超越的爆炸頭,然后把保溫盒放到翁夢璇面前,笑盈盈地望著她。
小吳在旁邊踢了踢椅子,憤憤不平地發出抗議:還有我呢,怎么就把我略過了
女孩沖他聳肩,眨眼睛,露出善意又抱歉的笑,就好像剛才撞我時那樣。
翁夢璇打開飯盒,從里面拿出一塊糕點,我仔細看了,是中式糕點,類似定勝糕之類的東西。
我知道江浙一帶的人喬遷考試會吃定勝糕,我這才想起,還沒問過翁夢璇是從哪個地方考來榕城念大學的,她的家鄉是哪里。
翁夢璇囫圇咽下糕點,嘴角粘了豆沙,她斜著腦袋親了一口女孩的臉頰,好用力,比輕撥吉他試音的響動還大。
牙牙在旁邊起哄,阿池看著她們,眼里是笑著的。
翁夢璇把害羞的女孩拉到我面前,她告訴我,女孩叫虞槐,竹蜂百分之八十的歌都是由她填詞。我看著她們十指緊扣的左右手,點了點頭,我說我是小蜜蜂的同事,我叫易休寧。
虞槐松開翁夢璇的手,神情還是害羞的,她的耳朵有點紅,她湊上來給了我一個擁抱,我沒太讀懂其中意味,我的手指碰到了她的長頭發,好滑好涼。進屋之前,她一定在秋風中奔跑了很久。
竹蜂的演出我是跟著小吳還有虞槐一起看的。之前在化妝室與這位詞作者碰面時,我猜想他們或許搞民謠,或者是一支快樂的朋克樂隊,沒想到小蜜蜂上臺就炸了我的耳朵。
竹蜂是搞搖滾的,臺上的翁夢璇真的很像一只蜜蜂。燈光就是陽光,觀眾是她的花海。蜜蜂穿梭在花叢中是遵循天理。
我好佩服翁夢璇,天天晚上聲嘶力竭吼成這樣,居然還能堅持上班,即便氣息奄奄呵欠連天,也是當代都市奇跡了。
演出結束,直到所有觀眾散場,我的耳朵都還在嗡嗡響,蜜蜂好像鉆進了我的耳朵。
嚴靳給我發消息,說他在后門附近。我出去找他,看他一個人站在路邊,在一棵小樹附近,小樹襯得他好高。他穿了件套頭毛衫,衣服是黑色的。他背對著我,看姿勢,像在抽煙。
我走過去,把兩只手伸到他衣服里,貼上他的后背。我的手并不冷,蹦噠了一整個晚上,四肢都很暖和,但他的體溫遠比我更高。
嚴靳回頭,煙灰落在地上,他給了我一個警告的眼神,我縮回手,背在身后,我歪著身子對他笑。
不走嗎他問我。
我沒太聽清,耳朵里的蜜蜂還在飛,我讓他說話大點聲。
嚴靳抽口煙,往前走了一步,他彎下腰來,幾乎要貼在我耳朵上了,他問要不要送我回家。又輕又熱的氣息撓著我的耳朵,他的聲音像是穿過蜂飛蝶舞的花海鉆過來的,蜜蜂翅膀剮蹭著我的耳廓。
我揉揉耳朵,指著敞開的后門:我得進去跟他們道個別,可能會花一點時間。
他點頭:抽完這根煙,我去旁邊停車場等你。
我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回化妝室跟小蜜蜂道別。今天晚上之后,小蜜蜂這個外號深入我心,我幾乎已經忘記了她拗口的本名。
我打開門,猝不及防的,一整個蛋糕糊上了我的臉。
在我緩慢睜眼的過程中,我先是聽到化妝室內一陣歡呼,然后就陷入寂靜,不知道是哪一只手遞了紙巾給我,我低頭擦眼睛,奶油糊在了我袖口上,我抬起黏糊的眼皮,小蜜蜂畫著濃妝的臉出現在了距離我眼睛二十厘米的地方。她憋笑憋得很辛苦,淺色的瞳孔里帶著一丁點可以忽略不計的慌亂。
牙牙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來:完了!咱們只定了一個蛋糕!
誰讓你連人都沒看清就砸出去了!這是小吳在抱怨。
超越一邊摸鼓槌一邊向我解釋:今天是虞槐生日,他們搞惡作劇。
小蜜蜂撓鼻尖,她抬著眼睛看我,還是一副憋不住笑的樣子,阿池放下貝斯走過來,拍我的肩膀: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這時,門開了,虞槐走進來,從頭到腳整潔干凈,帶著收斂的清香,像朵茉莉。
我看著她,她看著我,沒等她開口說話,我抓住她的胳膊,跟她來了個法式貼面吻,成功蹭掉臉上百分之四五十的奶油。
虞槐雙唇微張愣在原地,小蜜蜂在側面站著,氣得牙癢。我覺得好有意思,沒玩夠,又抓著虞槐貼了兩下,我跟她說生日快樂,她縮著腦袋跟我說謝謝。
牙牙夸我聰明,他笑嘻嘻地說:一糕兩用,經濟實惠!
我走到桌子面前,拿起剩下的蛋糕,追著砸他,我說:兩用算什么,物盡其用才是真經濟、真實惠。
很快,我的單方面追擊變成了六人大亂斗,阿池和超越開了香檳四處亂噴,原本就雜亂無章的化妝室雪上加霜,完全就是一片狼藉。
小吳躲在桌子底下不肯出來,他叫喊著:我衣服新買的!!打折下來三千五百八十八!!神經病啊!不要噴我!你們離我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