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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4、虛驚

                對每天埋頭試卷,宿舍、食堂、教室三點一線的學生來說,一年到頭沒有什么節日特別值得關注,只有放假最有意義。

                附中的學生數日子靠周考月考和大型活動,看到運動會就知道十一了,看到藝術節就知道一年要到頭了。

                盛望還沒有形成這種條件反射。

                他賴在江添床上光明正大地睡了個懶覺。直到太陽照臉,他迷迷糊糊撈過手機一看,這才發現屏幕上寫著大大的12月31日。

                “起床么?”江添問。

                “不。”盛望丟開手機。這床窄得要命,睡兩個大男生更是擁擠。難為他還翻了個身,手腳并用摟枕頭似的摟住江添,懶洋洋地說:“明天居然是元旦。”

                他閉著眼半埋在被子里,也不知道是單純不想動,還是打算再睡一會兒。江添認命地當著抱枕,他左手其實被壓得有點麻,但反正已經麻了,便沒打算吭聲。

                “元旦怎么了?”他問。

                盛望像是又要睡著了,過了一會兒才回答說:“沒怎么,感慨感慨。感覺這半年特別長,比我以前十幾年加起來都長。”

                “有么?”江添也閉上了眼,他本來已經很清醒了,又被旁邊人的說話聲弄得有點困。

                盛望說,“可能以前不記事。”

                每天做了什么、遇到過誰,大大小小他總是轉頭就忘。春夏秋冬都換得很快,好像刷刷卷子、課間打幾個瞌睡再發幾場呆,時間就這么過去了。

                “現在就不同了,屁大點事記得清清楚楚。”

                “為什么?”

                因為想多記住一點,怎么認識的,怎么喜歡的,又是怎么在一起的……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記這些,只覺得自己像個摟著金銀堆的財迷,元寶他要,銅板也不能丟。少一分一厘都覺得虧大了。

                他以前一直不理解那些吃喝拉撒睡、什么都要拍照紀念的人,覺得酸溜溜的太過肉麻。現在卻忽然能明白一點了。

                但這話有點矯情,給他十張臉他也說不出口。于是他回答江添說:“不知道,可能青春期二次發育了,腦子好,記憶強。”

                江添大概被他雷得不輕,憋了半天沒憋住,短促又刻薄地冷笑了一聲。

                “你嘲諷我?”盛望從被窩里抬起臉,他悶得有幾分熱,頭發凌亂地扎著眼,逼視他哥。

                對方沒睜眼,悶不吭聲裝死了事。

                盛望盯了一會兒,被窩里的手悄悄往下,突然偷襲似的順著腰胯往對方長褲里探。

                江添弓起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睜開眼木然地看著他:“……”

                盛望惡作劇得逞,抽了手連滾帶爬下了床,一溜跑到洗臉池那邊,扶著墻笑得特別痞:“我就打聲招呼,早上好啊小哥哥。”

                就因為這聲流氓招呼,他出門的時候下嘴唇是破的。

                附中的放假方式向來奇葩,佛系、隨緣,撈到哪天是哪天。市內其他幾個學校都是1號休,它偏要把假期放在31號。

                學校里面沒什么人,處處透著熱鬧過后的冷清,頗有點寒冬蕭瑟的意味,喜樂便利店破天荒沒開門,就連校門口的流動小吃攤都少了一大半。

                江添要去北門有點事,兩人在街巷里七拐八拐,進了一家叫“酒老太”的小店吃早飯。像這種小門面,美食app上都不一定找得到名字。

                “這種地方你都找得到?”盛望找了個位置坐下來,翻著簡陋的早點單。

                “以前老頭常來買花生下酒。”江添說。

                “西門跑來北門買花生?”盛望感嘆道,“老頭體力夠好的,這邊老板炒花生特別香?”

                江添搖了一下頭:“長得好。”

                盛望愣了一下轉過頭去,就見一個小老太太撩開布簾子走過來,擱下兩杯熱茶,笑瞇瞇地問:“來吃粉絲湯啊?”

                盛望也笑著點點頭:“要兩碗。”

                “啊有忌口啊?”

                “他那碗別放辣。”江添說。

                “等下子哦。”小老太太擦了擦手,又去了布簾子后面。

                盛望收回目光喝了口茶,小聲說:“年輕時候應該是個大美人。那老頭現在怎么不來了?”

                江添說,“競爭力不夠。”

                “嗯?”盛望難得從他嘴里聽一次八卦,體驗有點新奇,追問道:“怎么叫競爭力不夠?”

                “脾氣倔,嗓門大,長得兇。”江添簡單概括了一下丁老頭的特性,說:“輸給一個退休老教師。”

                “那老頭不得傷心一陣子?”

                江添“嗯”了一聲說:“氣得把酒戒了。”

                盛望:“……”

                這氣性真的有點大。

                老太太手腳很麻利,不一會兒端上來兩碗粉絲湯。兩個男生沒好意思讓她走多遠,起身接了下來。

                這個城市的冬天很極端,室外只要有太陽就溫暖如春,室內反而陰慘慘的,從骨頭縫里滲著冷。

                盛望不愛穿厚衣服,衛衣外面套了個灰黑色的牛仔夾克就出來了,凍得手指骨節發白。兩口熱湯下肚,才徹底暖和過來。

                他悶頭吃了一會兒,然后故作隨意地問:“老頭是不是挺愛操心的,經常聽他說什么什么事弄得他一晚上睡不著。”

                江添動作頓了一下,撩起眼皮看向他。

                盛望能感覺到對方的視線,但沒抬頭,只一心一意地挑著湯里的豆腐果兒,好像真的只是隨口一問似的。

                “他就那么一說。”江添已經收回了目光,淡聲道:“下午看電視能睡三四個鐘頭,晚上當然睡不著。”

                盛望“哦”了一聲,又高興起來。他總覺得江添那碗辣的聞著更香,不顧阻攔撈了好幾筷子,然后捂著嘴唇上那個破口壯烈犧牲在了桌子上。

                老太太出來嚇一跳,問江添:“他格是吃撐啦?”

                “辣哭了。”江添沒好氣地站起身,去柜臺那邊挑了一罐牛奶,往某人臉上碰了一下。

                門口的風鈴忽然叮當作響,有新客人進了門。盛望接了牛奶詐尸坐起來,發現來的居然是熟人。

                “曦哥?”盛望打了聲招呼。

                趙曦進門就看到他倆了,他接連吸了一口,把唇間含著的煙摘下來摁在了門邊的垃圾箱上。淺淡的煙霧在臉前暈開。

                他在煙霧里瞇起眼,打了聲招呼說:“有假放不睡懶覺,居然來吃早飯?”

                “他來北門有事。”盛望指著江添說,“順便吃個早飯。”

                “嗯。一會兒去楚哥那。”江添說。

                “哦對。”趙曦點了點頭,“快期末了。”

                北門藏龍臥虎,居民樓里塞了一眾小灶班,客源不斷、生意興隆。趙曦作為早年的校霸兼街霸,認識的人很多。當初給江添牽了條線,幫他一個朋友的教輔機構編數理化的補課課件,深化拓展班用的那種,對江添這樣的學霸來說不占多少時間,還掙得多。

                盛望剛認識江添那會兒,他會來北門這邊弄,完事才回家,免得江鷗知道想東想西。后來正式開學了就跟對方打了聲招呼暫停了。

                最近臨近期末,意味著寒假將至,又一波補課高峰期要來了。

                趙曦跟老太太要了兩份外帶的粉絲湯,一邊等一邊跟兩人閑聊。最后他想起什么似的問江添:“你是不是年前過生日?”

                “嗯,怎么了?”

                “那來得及。”趙曦說,“到時候我跟林子請你們吃頓飯。”

                盛望和江添對視一眼,聽出了幾分話外之音:“什么叫來得及?”

                “來得及就是要走了的意思。”趙曦說,“我跟林子要去北京了。”

                “度假?”

                “工作。”

                “那燒烤店……”

                趙曦笑了:“我倆又不是大廚,走了也一樣開。石頭那幫人都跟你們混熟了,要去擼串該打折一樣打折。”

                盛望輕輕“啊”了一聲,有點淺淡的失落。

                老太太很快把兩份粉絲湯打包了,熟門熟路給趙曦放了很多辣,看得盛望嘴疼。

                三人一起往居民樓那邊走。楚哥的教輔班在靠近北門那棟,江添上去拿寒假課件要用的范圍和資料。

                盛望在樓下曬著太陽等他,趙曦居然也停了步,他看著盛望打趣道:“干什么壞事了嘴腫成這樣?”

                “辣的。”盛望灌著解辣的牛奶,一臉十分丟人的模樣。

                “哦。”趙曦又摸出一根煙來,在背風的地方點了叼著,可能是隔著煙霧的原因,他看上去有點累。

                “曦哥你最近沒睡好?”盛望問。

                “黑眼圈這么明顯么?”趙曦揉了揉眼下,又說,“老趙同志這段時間身體不太好,我跟林子最近圍著老同志轉,睡得少。回頭去北京,兩個老的也跟著一起過去。喜樂可能要讓別人代看著,有什么要買的記得年前趕緊買了,年后不一定給你親友價。”

                看他還能開開玩笑,盛望放心了一點。

                趙曦沒多留,接了個電話便摁了煙要走,只是走之前他目光掃過盛望的脖子,嘖了一聲摘了自己的圍巾:“我估計是上了年紀了,看你大冬天露著脖子就凍得慌,圍上,我走了。”

                盛望抓著圍巾一臉懵逼,他人已經拐了彎走遠了。

                大少爺圍個圍巾也要講究帥不帥,不能隨便一箍。居民樓一層的窗戶被擦得澄亮,他拿來當鏡子照,結果就看見自己頸側有一小塊痕跡,也不知是昨晚還是今早被他哥弄出來的。

                剛才趙曦目光掃過的就是這里。

                盛望拎著圍巾僵在原地,心臟咯噔往下一沉。

                江添下樓的時候,盛望已經把圍巾裹好了。深灰色的羊絨布料掩住了他的下巴,襯得臉色一片雪白。

                “哪來的圍巾?”江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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