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上車時,天色已晚,夕陽漸斜。
調查司出外勤時,都會帶上備用的拘束器。
單無綺重新戴上,體內涌動的力量一點點平息了下去。
我還在野外游蕩時,只遇上小貓兩三只,可從沒見過數量這么龐大的異種。單無綺感慨道。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莊修文接話。
莊修文一邊開車一邊說:自從筑墻者修起城墻后,除非深入污染區,才會有異種成群游蕩。
筑墻者
那是我們對初代首長的敬稱。莊修文道。
莊修文仿佛一個行走的智庫,任何相關的數據或典故,他都能旁征博引。
大災變后,殘存的人類如同一盤散沙,他們三五成群、彼此猜忌,流血與死亡時常發生,所有人都認為,人類會滅絕在這場無休止的內亂中。
但這時候,筑墻者出現了。
他以不可思議的手腕統一了人類。他的力量與速度凌駕所有人類之上,正值壯年的他,可以徒手搬起數噸重的東西。
莊修文手握方向盤,一份三百年前的私人采訪寫道:他能看穿所有人的心靈,將一切人類種族的災禍扼殺在搖籃中。沒人知道他從何處來,連孤兒都記得自己的故鄉,他卻遺失了所有從前的記憶,他只活在當下。
單無綺摸著下巴。
她喃喃道:聽起來……真的很像一個異種啊。
你不是第一個這么想的人。維果在單無綺的腦海里說。
單無綺被維果嚇了一跳。
她看向維沙爾。
小家伙的臉色有點蒼白,手輕輕地攥著阮禾的衣角。
但很顯然,他作為維沙爾的意識是清醒的。
單無綺覺得,自己需要逐漸習慣維果的出現方式。
她在腦海中問:第一個這么想的人是誰
和他同時代的大部分人類,都是這么想的。
維果的答案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換位思考一下,一個不知來歷的神秘青年,擁有怪物般的力量、智識和遠見,如果將個人乃至種族的命運,交付到這樣一個家伙手里,有多少人會終日懸心
太強大或太弱小都不是好事。單無綺點評道,人是集體性的動物,鶴立雞群的人,即使不是生理的異種,也會成為社會的異種。
但可笑的是,當他死后,人們又開始懷念他。維果的語氣十分唏噓。
他仿佛親眼看到那一幕似的,發出親歷者般深沉的感慨:所有的檔案和資料,都抹去了他的死因,因為他死得一點也不光彩。
他是被妻子毒殺的!維果突然尖笑起來。
維果的聲線仍是清脆的童聲,但這一刻,他的聲音尖利而刺耳。
那年,城墻筑起,核心修復,防護罩將僅存的人類庇護,人類擁有了自己的伊甸園。維果譏誚地講述,所有人載歌載舞,在廣場點燃巨大的篝火,無數仰慕他的人向他敬獻美酒,他喝了許多杯,竟然喝得爛醉,走路都不成直線,金發下的臉蛋兒紅通通,兩枚太陽一般。
他醉了,坐臥在地。
這時,有人提議將公民分為六等。
他的雙眼含著醉意,但他的大腦依然清醒。
他嚴厲地拒絕了對方,沒有看到對方毒蛇一般的眼神。
篝火仍未熄滅時,他回到家。他允諾將和家人度過美滿的一夜。但當他飲下妻子獻上的美酒時,卻沒有察覺到,那是一杯毒酒。
第二天,人們在熄滅的篝火里發現了他的遺骸。
他連一具完整的尸體都沒有留下!溫熱的余燼里,只有一捧燒得又脆又黑的骨頭。
單無綺垂下睫毛。
單無綺垂下睫毛。
這真是一個悲哀又現實的故事。
夜色逐漸籠罩大地。
地平線的盡頭,巍峨的城墻隱約可見。
單無綺看到,一盞又一盞明燈在墻頭點亮,猶如指路的明星。
回家了。單無綺舒了口氣。
家!艾森熱淚盈眶。
上車后,他一直蜷縮在角落。
但現在,他再也按捺不住激動。
艾森撲向前方,隔著裝甲車厚實的擋風玻璃,一眨不眨地盯著城墻。
我們……回家了!艾森顫抖地說,帶著哭腔,巴頓,達米安,艾米特,琴,葛文……
他念出一大串名字,還沒說完,就抹起了眼淚。
阮禾貼心地遞上手帕。
艾森感激地笑了笑。
他擦拭眼淚,把手帕擦得黑乎乎,又低下頭,以祈禱般的虔誠,念完了剩余的名字。
他記得每一個同伴的名字,仿佛一座活著的墓碑。
裝甲車在城墻外停下。
墻內,兩個黨員小跑出來。
日安,友愛部特情司。其中一個黨員道。
日安,團結部調查司。作為領隊,尤娜出面回應。
抱歉,基地里出現了重大事故,每一位公民都要接受檢查,請你們配合。說話的黨員佩著銅制盾徽。
他伸出手,示意眾人看向另一個黨員:這位同志來自共榮部,她負責采集血樣。
共榮部黨員是個女性,胸口佩著銅制太陽徽。
她皮膚白皙,漂亮的黑發垂落鎖骨,臉上沒有笑容,顯得生人勿近。
日安,我是藍心。這位黨員毫不拖泥帶水。
說話間,藍心已經清點完人數,又從隨身皮箱中,取出了對應數量的采血設備。
藍心抓住最近的尤娜:你先來。
藍心渾身散發著高級精英的氣質。
尤娜抬起手臂,藍心給尤娜采血。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不超過半分鐘。
按照同樣的效率,藍心一個接一個給眾人采血。
走到艾森跟前時,藍心微微皺眉。
她開口:你……
我之前可是很英俊的!艾森忙不迭開口,女士,不,黨員同志,你可千萬別覺得我邋遢,我在野外流浪了好幾年呢!
把你胳膊上的泥搓搓。藍心冷靜地回答,太厚了,不好扎針。
艾森:……
艾森尷尬地揉搓扎針的那一小片皮膚。
阮禾差點沒憋住笑,抖著肩膀捂著嘴,用水壺給他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