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千職工,有足夠的生產能力,只是沒有足夠的訂單。三千職工,外加家屬,一萬多人。嗷嗷待哺。”
瀝川不懂那個詞,看著我,我用英文說:“就是等您救命的意思。”
“許先生,您對您的工人負責,我對我的項目負責,各司其職,您說呢?這不是演電視劇,別跟我來感情戲。”
我傻眼。說這人不會中文吧,該叫板的時候他一點也不含糊。
“王總,您不大了解中國文化。中國文化和西方文化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們的文化講感情,講人情,講交情。”許建國不卑不亢。
瀝川用英文問我:“這是你們的文化嗎?”
我說:“是的。這位廠長顯然很有和資本家斗爭的經驗。”
“資本家?”瀝川眉頭不自覺地挑起來。
“也就是您的階級本質。”我補充,仍用英文,旗幟鮮明、堅定不移地站在祖國同胞的一邊。
“許廠長,你們的玻璃幕墻對應的是什么空調系統?”
“ava系統,節能,環保,健康,舒適。王總,我不指望您現在拍板,只希望您能抽空到我們廠來看一看生產情況和樣品。”
“您的工廠在哪里?”
“沈陽。”
瀝川想了想,說:“這樣吧,您明天到我的辦公室來細談,好嗎?這是我的電話,請您先和秘書小姐預約一下。”他寫給他一個電話號碼。
那位廠長接過紙條,很嚴肅的握了握他的手:“王總,謝謝您給我們廠這個機會。”
“不客氣。”
那位廠長迅速告辭,很忙的樣子。
趁這個機會,我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時,看見瀝川在和江橫溪及夫人談話,我沒有過去打擾,自己一個人站在畫廊邊。明天考聽力和口語,我在心中默誦單詞。
過了一會兒,有人站到我的身邊,指著不遠處的一副畫說:“小姐喜歡這幅畫嗎?”他說,“我看您在它面前站了很久。”我將目光移過去,只看見一團鮮紅奪目的油彩。
紅的像血。當中幾條枝狀細線,深紅色的,血管的一樣擴張著。
我趕緊低下頭,手不由自主地抓住了瀝川。
我想保持鎮定,但腦中一片空白,我聽見我在說:“瀝川,帶我離開這里!”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過來,看見自己躺在一張很舒服的沙發上。嘴里甜甜,好像喝了糖水一般。
瀝川坐在旁邊,握著我手。
“想喝水嗎?”他問。
我搖搖頭。
“怎么不告訴我,”他的臉崩得緊緊的,“你有暈血癥?”
“一向不嚴重。”我緩緩地呼吸。
“可是,你還看恐怖片……”
“我以為那樣可以治好我。”
“不是你自己的血,你也暈嗎?”他好奇起來。
“我專暈人家的血。看見自己的血反而不暈。”
我想坐起來,他按住我,“再躺一會兒。”
“你是天生就這樣,還是有什么心理因素?”
“我媽生我弟,大出血而死。”我說,“當時我在她身邊。”
“是嗎?什么醫院生孩子允許小孩子在場觀看?”
“我媽是在我家生的我弟。她不肯去醫院。”
“為什么?”
“她很自信,結果出了事,鄉下醫療條件差,一切都來不及了。我媽媽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會有事,臨死之前還問我,喜歡不喜歡我弟弟。”
瀝川沒有說話,一直摸著我的臉,我的頭發:“我也沒有媽媽。我媽媽很早就去世了。車禍。”
“你媽媽是做什么的?”
“這樣和你說吧,”他自己喝了一口水:“我是建筑設計師,對不對?”
“對啊。”
“再往下聽你就得嫌煩了。”他說,“我哥哥也,我爸爸也是。我媽媽也是。我叔叔也是。我爺爺也是。”
“你奶奶也是?”
“也是。你還想繼續聽我家人的職業嗎?”
“你堂姐是不是?你有堂姐嗎?”
“也是。”
“瀝川,這個,你們家的歷史,也太乏味了吧。”
“就是這樣。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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