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男士拖鞋被趙曉甩在走道里,既沒變成一只長滿多條腿的毒肉蟲,也沒變成一張淌著血的人臉,就是普普通通的拖鞋,靜靜躺在地上,沒什么殺傷力。
然而它卻是一切陰森,詭異,甚至恐懼的來源。
劉大娘死那晚,黃單見過這拖鞋,就在她的腳上,他從劉大爺驚恐的表情里推斷而出,拖鞋應該跟老張死時腳上穿的,是同一雙。
劉大爺跟劉大娘都是怕事的老人,他們不想聽鄰居說閑話,也不想攤上事兒,肯定在警察來之前就將拖鞋從老張腳上拿走,并且扔掉了。
可是扔掉的拖鞋卻被死去的劉大娘穿著,劉大爺才會那么害怕,直接瘋了。
黃單捏了捏手指,也就是說,這幾件事的共同點之一,就是劉大爺被偷走的這雙拖鞋。
他記得劉大娘的尸體被發現時,孫四慶的門口有水跡,當時他就猜測是拖鞋的鞋底留下來的,不確定鞋是被兇手刷洗過,還是什么原因。
兇手那晚又將拖鞋拿走了,現在放在趙曉家,是不是某種預示。
黃單幾不可查的掃了眼趙曉,她還在怕,瞳孔放大,臉慘白,就跟刷了層白油漆似的,身子也在抖。
有人偷偷進過你的家,在你固定放拖鞋的位置放了雙陌生人的拖鞋,而你也沒多看,腳伸進去把鞋穿在了腳上,任誰經歷了這一幕,都會恐慌不已。
趙曉現在就是這么個狀態。
黃單的視線沒收回,趙曉穿的是玫紅色的運動褲,垂直下來,褲腳蓋住了腳背,他跟之前的幾個鄰居都想著找人,沒注意對方的腳。
當事人趙曉也沒意識到不妥,繃著神經一心注視進出她家的鄰居,生怕誰弄壞了她的哪樣東西,更怕從哪里跑出來一個陌生人。
可是,周春蓮一下子就發現了。
或許是他們的關注點不同,也有可能是女人心細?
黃單蹙眉,警方沒對外透露劉大娘跟老張的死因,他不知道,也得不到相關的線索。
一雙拖鞋會牽扯到哪些事?會不會只是兇手丟的一個□□,故意轉移別人的注意力,為了掩蓋真正的殺人動機?
黃單的思緒被周春蓮的聲音打亂,她說拖鞋有點眼熟,好像見劉大哥穿過,還說他家前段時間放在門外的拖鞋總是不見,也沒見小區里的誰穿出來過。
見幾人都看向自己,周春蓮抬手將臉頰兩側的發絲全別到耳后,解釋道,“這事還是大姐跟我聊天的時候說的。”
她嘆口氣,“哎,大姐生前是個熱心腸的人,也沒跟誰鬧紅過臉,卻死于非命,真是沒想到。”
走道里靜了幾瞬,趙曉喃喃自語,“那就是偷鞋的人干的。”
周春蓮安撫的說,“我們都是老百姓,對這種事也不了解,幫不上什么忙,警方會調查的,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會有水落石出的那天。”
黃單觀察著周春蓮,她說這話時,面上是適合的感慨跟堅信,沒一絲異常。
周春蓮似乎對陸匪的出現沒有丁點驚詫,她朝黃單笑笑,“小季,你跟陸先生去休息吧,趙小姐這邊有我。”
黃單說,“有事就喊我們。”
陸匪靠著墻壁,一副睡著了的樣子,他聽到青年的話聲,就抬腳邁到了401的門口,從始至終都是事不關已的冷漠態度。
黃單拿出鑰匙開門,他回屋前還當著趙曉跟周春蓮的面兒,拿走了地上的那雙拖鞋。
兩個女人都沒變化,似乎不關心拖鞋的去處。
趙曉跟著周春蓮進屋,她拘謹而又戒備的站在玄關那里,腳底蹭著粗硬的墊子,人沒有往屋里走動一步。
周春蓮從上面的鞋柜里拿一雙拖鞋給她,“這是新的。”
趙曉看一眼鞋,“謝謝。”
周春蓮關上鞋柜,挺客氣的說,“客房什么都是干凈的,你去躺會兒吧。”
趙曉說不用了,“我就在客廳里坐著。”
周春蓮似是知道她有潔癖,也不勉強,“那好吧。”
臥室里突然傳出嬰兒的哭聲,周春蓮連忙轉身跑了進去,腳步很是匆忙。
趙曉打量著眼前的客廳,買來住跟租是不一樣的,裝修哪怕不會奢華高檔,起碼會按照自己的喜好來,小到一塊地磚,一張桌布,大到一張床,一把椅子,都合心意。
每層樓兩邊的戶型都比中間要大,趙曉沒亂碰什么東西,她只是用眼睛看,似乎這么做,就能暫時壓制今晚一出又一出帶給她的驚慌。
臥室里的哇哇哭聲持續不斷,夾雜著中年女人焦慮的哄聲,隱隱帶著無助的哽咽。
趙曉一步步朝著臥室的方向走去,她停在門口,看見中年女人背對著她抱著嬰兒,輕輕的搖晃著,嘴里哼著什么小調。
嬰兒還在哭,媽媽的懷抱跟小調都不能讓他安靜下來。
趙曉的嗓子有點癢,她忍不住的咳了一下。
臥室里的小調聲戛然而止,周春蓮搖晃孩子的動作也停了,她轉過身,語氣跟神態都不是剛才的樣子,很排斥不熟悉的人靠近臥室,畢竟是比較隱私的地方。
“趙小姐,有事嗎?”
趙曉察覺到了,她后退一步,離臥室的門遠一點,“我的腳很臟,能不能用一下你家的衛生間?”
周春蓮說可以,“你自己去,還是我帶你去?”
趙曉說她自己去就行,她看看中年女人懷里的嬰兒,“那不打擾你了。”
周春蓮又恢復如常,“孩子餓了,我給他喂個奶,麻煩趙小姐給我把門帶上。”
趙曉帶上了門,在門快關上的那一霎那間,她看到周春蓮抱著孩子躺上了床,胸前的衣服也撩了起來。
去衛生間洗腳洗鞋,趙曉沒休息,她拽了衛生紙擦椅子,擦了一遍又一遍,快把衛生間放在馬桶上的那卷紙用完才停下來。
趙曉搬了椅子去陽臺,面對著窗外的夜色,等天亮。
對門的黃單在燈下研究拿回來的那雙鞋,他的眼皮猛地一跳,發現了什么,立刻就去把自己從孫四慶家偷拿的那雙找出來,將兩雙鞋放在了一起。
是同一個款式,只有顏色跟鞋碼不同。
黃單再三確定后,將這條線索收進腦子里,他看著鞋,第一時間想到了開淘||寶的王志。
王志進貨方便,渠道多,鞋子進一批回來賣,很正常。
而且劉大娘死的那晚,黃單被人推下樓,他上去找,王志又過于湊巧的開了門站在走道里,還有對方那間總是緊閉著門的倉庫。
事事都透著蹊蹺。
黃單摸著拖鞋鞋底的標志,他的動作突然一滯。
會不會……
老張跟劉大娘腳上穿的,和趙曉屋里發現的根本就不是一雙拖鞋,只是同款同一個顏色?
一開始他就偏離了軌道,離真相越來越遠?
黃單正走著神,頭頂冷不丁的響起一道聲音,他抬頭,發現男人站在自己面前,手里還拿著一把槍,就是他藏在枕頭底下的那把。
忘了換地兒藏了,黃單的嘴角抽了抽,他快速的轉動腦子,需要想一個將這件事翻篇的理由。
陸匪的面色陰沉,“槍哪兒來的?”
黃單把手里的拖鞋放地上,“我在外婆的箱子里找到的。”
老人去世了,不能把她叫出來對峙,這理由不錯。
陸匪挑挑眉毛,“季時玉,你還挺聰明,知道拿你不在世的外婆當擋箭牌。”
他冷哼一聲,“你是不是覺得這樣說了,我就會把槍還給你?”
黃單意識到男人想干什么,他立刻站了起來,認真的說,“陸匪,這槍你不能拿走。”
陸匪冷著聲音,“那你跟我說說,你為什么要留著這把槍?能當飯吃,還是能給你變魔法玩?”
黃單說,“這是外婆留給我的。”
陸匪用沒拿槍的手在青年額頭敲一下,“別逗了,季時玉,站在你面前的不是白癡,你連槍的來路都不說,還撒謊,我能把它給你?”
黃單嘆道,“我不能說。”
陸匪的眉頭一皺,發覺自己喜歡青年的坦誠,厭惡對他的隱瞞,他陰霾的瞥嘴,垂眼摩||挲著槍身,“是嗎?”
黃單怕男人把槍弄壞了,他想了想說,“里面就一顆子彈,我沒用過這種槍。”
陸匪拿著槍的指尖一抖,整只手都顫抖了起來,他用左手按住右手,鐵青著臉怒罵,“那你寶貝似的把這玩意兒放枕頭底下藏著干什么?以為自己是神槍手,一槍一個準?”
黃單說,“就算只有一顆子彈,也比沒有要強。”
陸匪的周身氣息可怕,他陰沉沉的說,“我真想現在就撬開你的腦袋,把你腦子里的水給倒出來。”
黃單抓住男人拿槍的手,被揮開了,他又去抓,這次沒有被揮開,就摸了摸男人的手。
陸匪的語氣很差,“撒嬌,討好都沒用,別給我來這一套。”
黃單說,“槍能防身。”
陸匪勾唇笑道,“對,沒錯,槍能防身,也能讓想殺你的人發現,用槍在你頭上打出個窟窿。”
黃單說,“別往最壞的地方想,太消極。”
陸匪反手去抓青年,指腹按著他的手心,“槍,我,你自己選。”
黃單無語幾秒,“都要。”
陸匪腦門的青筋一蹦,“得寸進尺的家伙。”
黃單說,“有槍,我能保護你。”
“你還是想著你自己吧。”
陸匪說完了,就將一口氣吐出去,一不發的凝視著青年片刻,他去打了個電話回來,“這槍我替你收著,我重新給你弄一把。”
黃單說不行,他這槍百發百中,三哥說了,就算他閉著眼睛,子彈都能百分百的命中要害,別的槍沒有這功能,子彈再多,還是不頂用。
陸匪的眉心擰成川字,面部的戾氣很重,他在壓制著怒氣。
倆人僵持不下。
黃單抬手去揉男人的耳垂,捏一下,又捏一下。
陸匪的呼吸粗重,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季時玉,你想對我使美人計,得先要去弄個美人。”
黃單不語,他把男人的脖子勾下來,唇壓上去。
陸匪的腰背彎著,任由青年在他的唇上胡作非為,還把舌頭伸到他的嘴里。
該死的,舔哪兒呢?陸匪將青年拉開,眼底有欲||火燃燒著,他粗聲喘氣,轉瞬碾上眼皮底下的那兩片唇。
半個多小時后,槍的事翻篇了。
黃單繼續保留著三哥給的那把槍,還答應了陸匪,會收好他給自己弄來的那一把。
陸匪在意的是青年的隱瞞,槍的來歷極不正常,他拍了槍的照片吩咐底下人去查,卻什么也查不出來,不知道槍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夏天的黎明來的很早,半點都不眷念黑夜帶來的寧靜,迫不及待的投奔進曙光里面。
黃單感覺自己沒睡多久就醒了,他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側頭跟靠在床頭抽煙的男人打招呼,“你怎么起這么早?”
陸匪的嗓音嘶啞,“早什么,我就沒睡。”
黃單把他指間的煙拿走,“不睡覺,大清早的就抽煙。”
陸匪的喉頭滾動,他抓抓頭發,從鼻子里發出一個音,“怪誰?”
黃單說,“怪我。”
陸匪從后面拽住從他身上爬過的青年,“這就下去了?不來個早安吻?”
黃單掙脫開,“臟,先刷牙。”
陸匪,“……”
他把人拉到身上,手臂圈住了,往上頂高高,“一日之計在于晨,季同學,老師教過你的吧?”
黃單說,“這句話的意思是一天的計劃要在早晨安排。”
陸匪調笑,“還有另一層意思。”
黃單摸摸男人,“陸匪,你真的已經做好準備了?會很疼的,你會哭的很厲害,枕頭被單都會打濕。”
他認真又嚴肅的說,“你還會哭暈過去。”
陸匪本來雄赳赳氣昂昂,這會兒軟成了一攤,怎么也抬不起頭,他臭著一張俊臉,“下去!”
黃單從男人身上爬走,趿拉著拖鞋去衛生間,“早飯吃什么?”
陸匪硬邦邦的說,“不吃,沒胃口。”
黃單的聲音從衛生間里傳出來,嘴里塞著牙刷,聲音模糊,“我給你煎荷包蛋,下一碗面條,要不要吃?”
陸匪想起青年切掉肉的手指頭,他的心臟就一抽,任命的去了廚房。
早飯就是黃單說的那樣,一人一碗面,上面放著煎成圓圈的荷包蛋,切成片的火腿腸,幾根綠油油的青菜,些許胡蘿卜丁,看著就很有食欲。
黃單撈掉最后一根面條,擦擦嘴說,“你有事的話,就去忙吧。”
陸匪說,“我沒事。”
黃單抬頭,“沒事?你回國不是為了收購案嗎?”
陸匪說不是,他的身子后仰一些,長腿交疊著,“季時玉,你剛吃完我給你做的早餐,就這么急著趕我走,你的良心呢?吃面的時候拌著一起吃掉了嗎?”
黃單說,“我沒趕你走,是我有事,上午不能陪你。
陸匪哦了聲道,“先去對門問個情況,然后去找三樓的劉大爺和孫四慶,再上五樓找王志,對嗎?季時玉,你這一天天的,可真夠忙的。”
黃單說,“還好。”
陸匪把口袋里的打火機跟煙盒丟桌上,發出不輕的聲響,表示著他很生氣。
黃單說,“你要是不忙,就跟著我。”
陸匪撈住青年的腰,拿粗糙的掌心蹭了蹭,他低笑一聲,“跟著你做什么?看你找死?”
黃單弄開男人的手起身,準備收碗筷去廚房的,卻被阻止了。
“一邊玩去。”
陸匪慢條斯理的收著碗筷,“切個菜,都能把手給切了,還削掉了肉,頂著大大小小的傷,自己卻跟個沒事人似的到處瞎轉悠,我活了三十年,在你身上長了不少見識,季時玉,我謝謝你。”
黃單,“……”
陸匪從廚房出來,扒開青年頭后的發絲看昨晚撞的包,消掉了不少,“白天小心著點。”
黃單說,“好哦。”
陸匪抱住青年的腦袋,親一口就摸一下,“本來就蠢,還接連磕磕撞撞的,季時玉,哪天你要是成了小傻子,我就不要你了。”
黃單當做沒聽見。
七點多,黃單聽見門外的開門聲,他也開了門,看到周春蓮的身影,就隨口提了趙曉。
周春蓮說,“天剛亮就走了,這會兒應該在公司吧。”
黃單問道,“周姐姐,李大哥回來了?”
周春蓮茫然,“啊?”
黃單蹙了下眉心,“昨晚李大哥不是在公司通宵加班嗎?現在還沒回來?”
周春蓮笑笑,“一孕傻三年果然沒錯。”
她又不笑了,語氣沉重,透著對現實的無奈跟妥協,“現在經濟不景氣,工資發不出來,還隔三差五的加班,我家那口子要晚上才能回來。”
黃單說,“那很辛苦。”
周春蓮說是啊,“小季,我聽說那個陸先生是在國外開公司的,國內也有生意,我看你跟他走的很近,工作的事找他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一個提供住處的崗位。”
黃單動動眉頭,上次周春蓮暗示他不要再跟王志來往,這次暗示他走。
他在心里猜測,周春蓮或許知道些東西,卻不明說。
“周姐姐,趙曉昨晚在你家待的還好吧?有沒有出什么狀況?”
周春蓮說沒出狀況,“我讓她睡客房,她沒睡,之后我就忙著哄孩子,也沒過問,早上出來才發現她早就離開了。”
黃單說,“她有嚴重的潔癖。”
“不止是潔癖,那孩子的警惕心也很強。”
周春蓮說,“小季,你下樓嗎?要是下樓的話,幫我扔一下垃圾。”
黃單說下樓,“放著吧。”
周春蓮道了謝,就把門一關,隔絕了走道里的熱氣。
黃單回屋換鞋,拎了周春蓮的垃圾下樓丟垃圾桶里,帶著那雙拖鞋去找劉大爺。
期間陸匪都跟在身旁,儼然就是一副大家長的姿態。
劉大爺提著水桶在門口擦門,干癟的嘴里碎碎叨叨的,見著黃單跟陸匪,還是那句話,叫他們來,一定要來。
似乎當年跟老伴拜堂成親的日子,是劉大爺最重要的一個時刻。
陸匪雙手插兜,“你跟個瘋子也有的聊?”
黃單說,“大爺知道自己的家住哪兒,生活也能自理,我看他跟一般人差不多。”
陸匪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