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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坤寧 > 40、第040章 前世過往

                40、第040章 前世過往

                張遮乃是吏考出身。

                吏考不同于進士,考后擇優所錄的吏員與一般食君俸祿的官員不同,招進公門之后,是“事急則用,事定則罷”,算是臨時在官府輔佐官員們辦事。本朝向有定規,“吏”不能當御史,也不能再參與科考,所以一般而會參加吏考的都是屢試不中或出身寒微之人。

                張遮屬后者。

                他年幼失怙,僅有寡母撫養長大,雖才干優長,于八股、經藝、策略卻不十分通曉,吏考后供職于河南道監察御史顧春芳手下,專司平冤、治律之事,竟有奇才。

                顧春芳因此破格將他舉薦給了朝廷。

                未三年便因在御前對一樁疑案做出了評判,被圣上看中,點為了刑科給事中。

                只是上一世,他往后的仕途走得實在不很平順,滿滿都是坎坷。

                姜雪寧想起來都覺著口中發澀。

                他本可以名垂青史,以“直”、以“正”而遠離宮廷那些紛擾的爭斗,可偏偏被她卷了進去。

                張遮剛升任刑部侍郎的時候,錦衣衛想要徹底掌握刑獄之權,可張遮卻覺錦衣衛行事囂張、濫用私刑,兩司之間頗有職權沖突,因而總是針鋒相對。

                偏生周寅之便掌著北鎮撫司。

                他一心要鏟除張遮,張遮則一力要收回刑獄之權,且多次彈劾周寅之徇私枉法、敗壞朝綱。

                兩人水火不容。

                周寅之的背后便是姜雪寧,她彼時正與蕭氏一族作對,多有用得著周寅之的地方,所以一開始看張遮便如看絆腳石,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一開始,是因立場百般刁難;

                后來卻是發現這人冷面,戲弄起來著實好玩。

                她畢竟是皇后,便是行舉止過分一些,張遮也招惹不起,所以早些時候大半是忍她、讓她,可她并不是什么見好就收的人,反而越發得寸進尺。

                張遮于是常以忠勸告她。

                姜雪寧那時也算是被眾人都捧著,并不將這些忠放在眼底,只覺得這人迂腐,冥頑不化。直到后來蕭姝與蕭氏一族步步緊逼,竟有一日拿著了周寅之一干黨羽營私受賄的證據,一朝全捅了出來,還故意交由刑部審理,讓此案落在了張遮手中。

                前朝與后宮息息相關。

                蕭姝心高氣傲,盯準的就是皇后之位,且她如今有孕,誕下皇嗣便了不得了,若再讓她在前朝把自己的勢力打下去,成功得著后位,那姜雪寧便算得上是死無葬身之地。

                畢竟先前她與蕭氏爭斗得那么狠。

                她和蕭姝,不管是誰得到了機會,都不會放任自己的仇敵安然無恙的。

                一夕之間,姜雪寧忽然就到了進退維谷似乎只有引頸受戮的境地。

                人們總愛錦上添花,卻很少雪中送炭。

                在她勢頭盛極時聚攏過來的人們忽然就跟退潮一般散了。

                可姜雪寧還不想死。

                于是,她選擇了張遮。

                那一天,沈玠在乾清宮召見幾位閣臣包括謝危在內,另有負責審理此案的張遮,一直到宮門下鑰都還沒談完,所以便傳旨讓幾位大人留宿宮中。

                姜雪寧便站在長長的宮墻下等待。

                她的身影被高墻的陰影覆蓋。

                引路的小太監在前面打著燈籠,照著一前一后兩人的身影,遠遠地朝這邊走近。

                走在前面的那人是謝危。

                大約是因為走得近了,他一眼認出了她來,竟然停下了腳步,說:“忽然想起早上有方玉佩落在內閣值房了,我回去取,張大人先走吧。”

                說罷他轉身往回去。

                其中一名小太監立刻打了燈籠跟上。

                這時,姜雪寧才從那一片陰影之中走了出來,望著留在原地的那個人道:“張大人,本宮有話想跟你說。”

                張遮似乎沒想到她竟大膽到敢在這夜半宮中,將他攔住。

                更不用說今日還有謝太師同行。

                他靜默地垂下了眼簾,已猜出了她的來意,只道:“娘娘之請,恕張遮難從命。”

                夜色深深,孤男寡女。

                一個是皇后,一個是外臣。

                張遮立身雖正,但也恐積銷毀骨,僅說完這一句,便要躬身行禮退讓避嫌,可他才要走開,姜雪寧便伸手拽住了他寬大的官服袖袍。

                邁開的腳步,頓時停下。

                她纖長雪白的手指搭在那深色的繡紋上,微微仰眸望著他,嗓音里有輕微的顫聲:“大人要看著我死嗎?”

                張遮無。

                姜雪寧的手指便慢慢扣緊了,透明圓潤的指甲上是鮮紅蔻丹,在暗昧的夜色中有一種驚心的靡艷,她用一種自己并不習慣的柔軟姿態去懇求他:“馬車從驛道上翻出去,你寧肯折了腿也護著我;天教亂黨刺殺,我藏在荒草叢里,你卻甘冒奇險去將他們引開。張遮,你對我這樣好,便不能一直對我這樣好嗎?”

                那一刻,他垂在身側僵硬的手掌,緩緩握緊了,道:“娘娘是一國之母,張遮是一朝之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遇難遇險,以命換娘娘無虞,乃是張遮分內之事。但周寅之黨羽一案,本是國事,一朝興衰皆系于此,張遮不敢徇私。”

                “分內之事……”

                姜雪寧拽著他的袖袍袍角,執拗地不放手,聽到這里竟是笑了一聲,一雙眼直直地望向他的眼。

                只問:“真的嗎?”

                張遮終于避開了她的目光,也閉上了眼,滾動的喉結里似乎藏著一分掙扎,沉沉地道:“若娘娘覺得臣昔日相救之舉,實是有僭越之心,臣愿受其罰。”

                姜雪寧于是慢慢地放開了自己的手指。

                那一角衣袖被她抓得有些皺了,垂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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