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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將進酒 > 96、傾塌

                96、傾塌

                天幕陰沉,風雨欲來。

                蕭馳野在宮門口卸了狼戾刀,踏入那昏暗幽長的廊。兩側跪身的太監們埋首不語,明理堂內外闃無人聲。福滿疾步引著蕭馳野到了門口,打起了簾子。寢殿的垂帷沒有拉起來,里面悶熱,混雜著一股血腥味。

                福滿啜泣著小聲說:“皇上,您瞧,侯爺來了!”

                里邊的李建恒嗯了一聲,說:“你叫他們,都退出去吧。朕要與侯爺說些話,在閣老到之前,不要打擾。”

                福滿帶著人悄悄退了出去。

                “策安,”李建恒似乎挪動了一下身體,他說,“你拉開簾子。”

                蕭馳野抬手,拉開了垂帷。床上血跡斑駁,李建恒猶如浸泡在一片污色里,他胸口起伏,喘息有些艱難。

                “兄弟,”李建恒蒼白的面上滿是淚水和汗水,他顫抖的手擦拭著汗,卻抹了自己一臉血,“你干嗎去了,急死我了。”

                慕如側身躺在李建恒旁邊,已經氣絕了。

                蕭馳野忽然感覺到一點孤獨,他赴了這場明知是局的邀請,只是為了給李建恒這一聲“兄弟”一個交代。他們年少輕狂的兄弟情誼早在權力的碾壓下支離破碎,可是又仿佛在一刻被粘了起來。他像是回到了從前,掛起簾子,啞聲說:“路上風大,神武大街人又多,不好跑馬。”

                李建恒抬起遮蓋傷口的手,看著那被捅了的地方,說:“你是好兄弟,明知這一趟兇險,卻還是來了。我李建恒能結交你,不虧。”

                蕭馳野拖過椅子,坐下來。他看著李建恒,喉間幾度滾動,說:“早跟你說過,她不是你的良配。”

                “可是我就是喜歡她啊,”李建恒怔怔地搓著指間的血,“我以為她也喜歡我。他媽的……中了刀子,原來這么疼。”

                蕭馳野搓了把臉,撐著膝,說:“你叫我,有什么話要說?”

                李建恒轉動著眼珠,在淚水里沖蕭馳野哈哈一笑,又哭喪了臉,哽咽著說:“我叫你來,你就來,你他媽的腦子有病吧蕭策安,你知不知道,外邊都是……都是提刀等你的人。”

                蕭馳野就像是過去替他解決難題一樣,鎮定地頷首,說:“我知道。”

                李建恒喉間哭聲壓抑,他說:“你如果不來,我就不用說對不起。”

                蕭馳野雙目通紅,他說:“你是做皇帝的,皇帝不用道歉。”

                李建恒捂著傷口,搖頭哭得不能自已,他嗚咽著:“我……兄弟……我是真的……想做個好皇帝。我前幾日還背了書,你出去了,替我告訴閣老一聲。”

                蕭馳野說:“你是皇帝,你自己去說。”

                李建恒喘著息啞聲哭,說:“不成,我是做皇帝的,不能自己去,沒面子。他是個忠臣,你說我怎么就,怎么就這么笨呢?我啊,是真的想喊他亞父。我害怕,怕我死了以后,你們也叫別人捅了。”

                蕭馳野聲音喑啞地回答:“你這么小的膽子怎么走?”

                李建恒比畫著,說:“皇兄等著我呢,我害怕他又罵我。我對不起他。”

                蕭馳野嗤笑,說:“怎么就這點出息。”

                “我……”李建恒呼吸越來越急促,他干澀的唇抿了又抿,說,“我也對不起你,不夠仗義。你和我都是身不由己,我真的……真的恨啊。策安,你走吧,你出去了就走,騎上你的馬,回家去。我沒什么能送給你,但是不送,又沒排面。”

                蕭馳野再次搓了把臉。

                李建恒抬起手指,指著墻壁,含混道:“那……那把弓,是你助我從皇兄那里得到的,可他媽的,我、我拉不開……你帶著它走。狼崽就要待在草……草原,你那扳指都該銹了。”

                蕭馳野無情地說:“我不要,那是你家的霸王弓。”

                “你是霸王啊……”李建恒聲音已經很輕了,他望著那弓,“下輩子……別再……再讓我來了……我想做大周的燕……住在富貴檐……”

                他安靜地望著霸王弓,沒有再動了。

                風吹著寢殿內的垂帷,蕭馳野坐著,聽那悶雷敲打,炸開了一場瓢潑大雨。

                韓丞吃完最后一口茶,端著茶碗走出門,看著嚴陣以待的八大營軍士,把茶碗摔在地上,高聲說:“闃都的禁軍只有八千人,楓山校場得不到消息就沒辦法前來支援。蕭馳野已是籠中困獸,今日,一定要拿下他!”

                大雨轟隆,密集的腳步聲把皇宮層層圍住。刀鞘摩擦著鎧甲,八大營在寢殿外布下了重圍。福滿聽著聲音,已經站不起身,太監們各自縮在角落里,唯恐自己被拿去祭刀。

                蕭馳野終于站起了身,他在光影的交錯里,替李建恒放下簾子,然后轉身取下了那百斤重的霸王弓。殿門早已打開,蕭馳野撥開層層飄動的垂帷,頭也不回地走向大雨中。

                韓丞帶著人拔出刀,他沒有什么話要喊,因為他們已經勝了。他們要在這場大雨里改變天地,讓蕭馳野再次跪下去。

                蕭馳野看著那烏壓壓的人頭,他邁出去,順著長階向下走。他沒有刀,當雨水抹掉他的冷漠時,他已經與那人群撞在了一起。霸王弓橫擋住刀鋒,他推著人墻后退,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壓住了暴雨的轟鳴。

                沈澤川策馬橫穿過大街,背后的錦衣衛與禁軍猶如紅蛇,在刀光閃爍里撞破宮門,直奔向內。

                整個皇宮已經陷入鎧甲的包圍,廝殺聲沸反盈天。馬匹的涌入使得拼殺的速度加快,浪淘雪襟不顧人海,直沖蕭馳野而去。蕭馳野在這一瞬的空隙里翻身上馬,接住了沈澤川拋來的狼戾刀。

                蕭馳野驟然拔刀,說:“闃都非我夢中鄉,今日我要回家,誰敢阻攔——殺了他!”

                說罷夾緊馬匹,揮刀見血。

                疾雨撲面,蕭馳野硬是殺出條血路。戰場從宮內退向大街,韓丞見勢不妙,連忙大喊:“死守城門,今夜萬不能放這殺君謀逆的孽障走!”

                八大營哪里是禁軍的對手,即便人多,也怕死,被這狼虎之師逼得步步后退。城門早已緊閉,沈澤川提刀先上了城墻,踹翻阻攔,叫人打開了城門。那緊閉的門轟隆而抬,雨簾外就是蕭馳野六年來心心念念的家。

                韓丞回身喊道:“快去提人!”

                蕭馳野馬已出城,他抬手示意丁桃帶人奔向楓山校場,要帶著這兩萬禁軍一起走。他在人群里掉轉馬頭,對著城墻上的沈澤川張開懷抱,沉聲道:“蘭舟,跟我走!”

                可是錦衣衛們矗立不動,沈澤川在大雨里扶著墻垛,望著蕭馳野,像是要看清他的模樣。

                八大營已經重新涌了上來,即將追出城門。那高吊的城門發出不堪重力的悶哼,鐵鏈迅速回蕩,城門轟然向下砸去。

                “策安,”沈澤川抬聲,隔著大雨,溫柔地說,“回家吧。”

                蕭馳野猶如被冷水澆透了心,他捏緊韁繩,已經往回策馬。城門“砰”地砸在地上,把八大營的追兵全部擋在門后,也把蕭馳野徹底擋在了門外。

                蕭馳野喊啞了聲音,仿佛被激怒的獸:“沈蘭舟!”

                沈澤川不再看蕭馳野,而是回身望著韓丞與那密密麻麻的八大營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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