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說“是”,又道:“殿下向觀主問了惑。”
“問什么?”
“陛下恕罪,觀主解惑有規矩,旁人不得探聽,屬下不好找借口入里,也怕殿下起疑。”
馮曄說“好吧”,又撅著嘴沉吟了下:“她去到那里應是巧合吧。”
“應是如此,倘使殿下知曉觀主身份,便也該猜到道觀里安了眼線,不會輕易前往了。”
他點點頭表示贊同:“你們注意著些,之后再有動靜,隨時與朕回報。”又補充道,“但下回記得換身衣裳,你這道士打扮也太扎眼了,生怕別人瞧不出你是朕的眼線是不?”
“陛下英明,是屬下考慮欠周全了。”
“行了,趕緊回去吧。”
*
魏府里頭,魏嘗與薛瓔一直談到夜深。
薛瓔告訴他,秦太后這個兒子得來非常不易。
先帝在世時一直偏寵先皇后,也就是薛瓔的生母,之所以納秦淑珍為妃,是因當年天下初定,局勢不穩,他瞧上了她背后的秦家,而秦家姑娘里頭,又屬她的長相最合他眼。
為什么?因為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秦淑珍長得有那么幾分像當時的皇后。
其實納這樣一個夫人,對皇后也無疑是種膈應,但先帝不以為然,反覺這種態度表明了自己對妻子的情意。
至于秦淑珍,他便當真只存了利用的心思而已。
彼時皇后出于體質原因一直無后,先帝起始不愿叫妾室在子嗣一環壓正妻一頭,所以即便與秦氏逢場作戲也算好日子,甚至暗中給她喝避子湯。直到皇后好不容易有喜卻誕下個女嬰,他漸漸頂不住朝臣壓力,才真正雨露均沾起來。
這一沾,皇后和秦氏都懷了身孕,又恰在同一日臨盆。
魏嘗聽到這里疑惑道:“秦氏當年就有過孩子?那個孩子呢?”
“死了。當日我母親誕下阿曄,她則誕下一名女嬰,沒幾天,小公主就因先天不足夭折了。”
之后,先帝很快將馮曄封為太子,就此壓下眾口,對秦氏痛失愛女采取金銀撫慰,又借一功績提拔了她的兄長,將他由九卿之一的衛尉加封為將軍。
而此后多年,秦淑珍始終無孕,哪怕后來因朝臣“國不可一日無后,太子不可一日無母”的勸諫,被先帝封為皇后,肚子也一直沒個動靜,直到幾年前才終于得了個兒子。
魏嘗聽到這里沉吟了下:“我記得你父親并非因急病而駕崩,此前數年,身子骨就已經不大好了。”
“嗯。”
“而秦太后得子之前一年多,秦太尉也已坐上如今這個高位。”
“對。”
“依照我對你父親的了解……”他說到這里一頓,改口道,“哦,我是說猜測。他當年接連提拔秦太尉,是為牽制諸侯勢力。但兩角之間的平衡非常微妙,誰也不能偏重,秦家太盛一樣不是好事。所以出于謹慎,他剝奪太尉出兵權,又穿針引線,拿朝中其他勢力借以平衡。”
薛瓔點點頭,示意不錯。
魏嘗繼續道:“那么在秦太尉已登高位的情況下,你父親自知身子骨大不如前,很可能時日無多,出于制衡與對太子的保護,應該不太愿意秦氏再得子。至少不會主動作為。如果字條內容屬實,我想長樂宮里的那個孩子,恐怕真有內情。”
“但前提是,你得確保字條來源可靠。”他強調道。
他話里話外,都似在暗示薛瓔坦誠究竟。
薛瓔聽罷垂了垂眼。她因原本不愿被他得知自己此行目的,不打算如實交代,所以方才說“是誰寫的不重要”,但他既然這樣說了,她總該顧念大局。
畢竟倘使秦太后的孩子真有問題,這就是一波驚濤駭浪。
她想了想說:“字條應是參星觀女觀主寫的。我此行微服,去問一些私事,但她似乎一開始就識破了我的身份。當面時沒有旁人,她卻對字條內容分毫未提,反倒事后以這種法子交給我。我猜她的意思是盡于此,不愿多說,再去詢問,也不見得會承認字條的存在。”
但就是這樣,反而叫薛瓔覺得,上邊的話說不準是可信的。
魏嘗有點驚訝:“一介布衣能曉得這種宮闈秘事?難不成這觀主真如傳所說,能推算天機?”
薛瓔記起她口中所謂“轉生”一事,牽了牽嘴角:“也許吧。”
“那你今天問了她什么?”
提到這個,薛瓔面露疲憊,突然沒頭沒尾來了句:“你父親長什么樣?”
“啊?”魏嘗差點沒反應過來,愣了愣才說,“就……兩只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啊。”
但薛瓔似乎一點也沒開玩笑的心思:“跟你像嗎?”
“嗯……”他拖長了音道,“不是他跟我像,是我跟他像。”
“多像?”
“就挺像的。”
“他眼角也有一顆痣嗎?”
“有……”他話鋒一轉,“沒有呢?”
“……”
薛瓔皺皺眉頭:“有沒有你不知道?”
他理直氣壯:“我沒注意過,我們大男人不觀察這種細節。”
“那你有他的畫像嗎?”
魏嘗搖頭。
“畫一幅給我?”
他再搖頭:“我不會畫畫!”
“薛嫚的呢,她的畫像,衛王宮存了沒有?”
“這我就不知道了。”
薛瓔沉默下來,魏嘗見狀試探道:“你去問我父親的事了?”
她點點頭:“算是吧。”
“問他什么?觀主又說了什么?”
“你把他二位畫像拿來,我就告訴你。”
“我上哪變給你啊!”
他愁眉苦臉,氣都急了,薛瓔的態度到底和緩下來,嘆口氣,說:“我問夢了,那天晚上的夢。”
魏嘗稍稍一愣,又聽她道:“我夢見自己勾引你,十六、七歲的你,在衛王宮里。或許就像……薛嫚勾引你父親那樣。”
魏嘗掩在袖內的手微微一顫。
薛瓔記起來的,似乎越來越多了,這樣下去,她遲早會掌握更多訊息。倘若不是真相實在太過匪夷所思,甚至她早該根據目前已知推測出究竟。
他遲疑著道:“觀主怎么給你解惑的?”
“她說我是薛嫚的轉生。”薛瓔說到這里笑了笑,“你信嗎?”
魏嘗腦袋一懵。這個觀主……
“你呢,你信嗎?”他還她一問。
“雖然不可思議,但也不是毫無道理,”她眨眨眼,“唯一矛盾的地方——為何我夢里的人是你?”
魏嘗被她盯得一陣心虛,半晌說了個自認最合理的解釋,張口結舌道:“可……可能我也是我父親的轉生?我倆上輩子天人兩隔,這輩子金風玉露再相逢?那可是天生一對,難怪我這么喜歡你。”
這人真是,逮著機會就要表意。
薛瓔輕嗤他一聲:“你出世時,你父親可活得好好的,這樣也能轉生?”
魏嘗硬著頭皮點點頭:“死了能轉生,活著為什么不行?眼睛一閉一睜的區別。”
荒謬。薛瓔面露無奈之色,放棄思考。
算了。有些事情想不通,是因為時機不到,一直往里鉆未免太折磨自己,既然在一點點慢慢靠近真相,那么總有一天,答案會來的。
她撐了幾案起身,說:“時候不早,我回去了。”
魏嘗跟著起來道:“夜太深了,我送你。”
“幾步路而已。”
“那也要送你。”
見他堅持,薛瓔也就沒再拒絕,一路往外走去。
魏嘗邊跟在她右側,邊與她道:“送完你,我想去趟參星觀探探虛實,行嗎?”
她點點頭:“別暴露。”
他說“知道”,一直送她入了公主府,在她臥房門前停下來。
薛瓔想了想說:“來回一趟天就亮了,明早要是起不來,朝會可以告假。”
他笑嘻嘻道:“不告。能看見你的機會,我都不會放過。”
她說“隨你”,而后回頭移開臥房的門準備進去,卻忽然被他一把拽住了手腕。
她回過頭:“還有事?”
廊下燈火昏黃,魏嘗看她的眼色變得有點深,說:“十天還不到,我這算提前解禁了嗎?”見她沒答,又說,“做個夢有什么好不自在的?你不喜歡自己勾引我,那我勾引你一回,就算扯平了?”
不等薛瓔答個好不好,魏嘗就低下頭來噙住了她的唇。
她下意識要去推搡他,下一剎卻被這股無比熟悉的男性氣息惹得渾身一顫。
是夢。跟夢里的感受太像了。
她這頭因訝異略一松懈,一瞬猶豫功夫,魏嘗已然叩開她的齒關長驅而入。
愈加濃郁的氣息充斥在唇齒間,她像在做什么驗證似的,不再設法掙脫,閉上眼小心試探一下,而后迎了上去。就像夢里那樣。
魏嘗被這番動作一激,扣在她腦后的手一只手微微收攏,倏爾加深牽扯。倆人都被這番交纏磨得頭暈目眩,薛瓔喘過不氣來,在他稍稍撤離的剎那往后退了一步,卻忘了后腳就是門檻,如此一退便是一個絆跌,后仰摔去。
難為魏嘗這時候還保持清醒,一駭之下扶著她肩一個顛倒翻身,“砰”一聲大響,換成他后背著地,薛瓔跌在他身上。
倆人都是氣喘吁吁。薛瓔俯視著他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