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夢綿長。
猶如不同的色塊在自己童年的記憶里拼撞交錯。
天未亮,喬奈醒來頭暈腦脹,四肢酸痛。難道身體認床?她不敢再費時間多睡,擔心等下出去會被孟成瀾撞見。
身側的孟殷保持她入睡前看到的姿勢仰面而臥,睡容恬靜,喬奈躡手躡腳地下床穿鞋,拿過自己的枕頭去開門,先伸出頭看門外的動靜,確定長廊上沒有人影后才立即嗖的一聲回到自己的房間。
等她梳洗整齊,窗外天邊泛出魚肚白,接著下樓沒想到會遇上許久不見的熟人,對方白衣墨褲,正端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喝茶。
看見她,梁貞放下茶盞,沖她微笑頷首。
喬奈定站在原地,身后傳來孟成瀾的聲音:“怎么來這么早?”
這話是沖梁貞說。
喬奈平復頻率失亂的心跳,佯裝鎮定地開口:“梁叔叔好。”
語氣是連她自己都意外的疏遠。這是自從她搬離梁家第一次和梁貞見面。
梁貞對她點頭,回答孟成瀾道:“等下有事所以來得早了些,東西我放沙發上了。”
是一個白色的棉布袋子,鼓鼓囊囊的。
孟成瀾輕推喬奈肩膀:“梁貞給你拿來的換季衣服,怎么謝謝都不說。”
“謝……謝謝。”喬奈舌頭打結,她腳步沒有動。
梁貞對她的態度沒有不滿,也許看出喬奈的抵觸,他很快站起來說,“公司有事需要忙,我先過去。”
“一起吃完早飯再走也不遲。”孟成瀾誠意地挽留道。
梁貞謝絕好意,他視線越過孟成瀾落在面無表情的喬奈身上,猶豫幾秒,說:“最近學習任務重嗎?”
“還好。”
“看你瘦了些,多注意休息。”梁貞又補充。
他對喬奈的關心實心實意,沒有任何的客套和作偽。
喬奈鼻子有點發酸,她沒有回答梁貞的話,等人離開屋子消失在拐角她才動了一下發麻的小腿。
眼睛澀澀的,她揉了揉,去沙發上拿自己的衣服,每件疊得整齊,有她以前喜歡穿的夏裝,還有幾套新買的她喜愛的款式。
她抱住袋子細聞,后面下樓撞見這幕的孟殷評價道:“虛偽。”
喬奈皺眉,孟成瀾此刻去院子外送行梁貞不在這里,孟殷的話只有他們兩人聽見,顯然是對她說,對方身穿黑衣黑褲的休閑裝,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膚白得仿佛透著不屬于人類氣息的青色。
“這么開心干嘛在梁貞面前裝冷淡,”孟殷笑,“你對梁貞的感情好像沒有減少嘛。”
唯有這個是喬奈的死穴,她不悅地回道:“不要再提這件事!”
說罷,氣沖沖地提起袋子蹬蹬地踩上樓。
昨晚增進的關系由孟殷這句話給撕出一道裂縫,喬奈一天沒主動理睬他,而孟殷性格較為冷漠,兩人竟是一天沒有說上半句。
到了晚上,喬奈的困擾來臨,她只要閉上眼噩夢隨之重現,不管數著綿羊還是放松心情都沒有用,蝴蝶和森林像個詛咒如影隨形。
疲憊不堪的喬奈趁半夜厚著臉皮敲響孟殷的門。
門一開,兩人相對,喬奈:“……”
反而孟殷嚼笑,開門讓她進來,“今晚又睡不著?”
喬奈頓時覺得自己厚顏無恥,她強裝淡定:“是的。”
心說要是孟殷敢取笑她立馬掉頭走!
孟殷卻善解人意地沒有繼續追問,把自己的床分一半給她,喬奈認為奇怪,為什么她只要躺在孟殷身邊噩夢便自動停止?
這一晚同是回憶起自己最輕松美妙的時光,美中不足的是總有種說不出的燥熱難耐,在全身軟化無力時她仿佛聽見有人在惡氣命令:“你的心里永遠只能有我。”
你是誰?她開口無聲。
田野一望無際的綠浪起伏不息,她環顧四周什么人影都沒有。
“忘記梁貞!”
“不要!”潛意識的排斥導致她忽然驚醒,滿室昏暗,天沒有亮。
身旁的孟殷仍舊一臉熟睡,安靜恬淡,喬奈捂住胸口喘氣,夢里的對話太過真實,她恍然間分不清自己是回到現實還是換了一個夢境。
她用手輕錘后腦勺,另只手拿起枕頭越過孟殷下地穿鞋,她昏沉地搖搖晃晃地走出屋,在門合上的同時間獨自留在房里的孟殷睜開雙眼,里面盛著比夜色更暗黑的暴戾。
而回到屋子里的喬奈沒有急著梳洗,梳妝鏡里映照出她的臉龐,膚如凝脂,淡眉如柳葉,這張清純的相貌卻因睡眠不足寫著頹意,她沒有整理的頭發披散著,手撐著額頭發出一聲嘆息。
內心深處有道聲音嘲笑地道:
“你對梁貞的感情是認真的嗎?”
“為什么偏偏迷戀睡在孟殷身側的感覺?”
“你看你自己是個多壞的女孩……水性楊花?”
喬奈用手砸桌阻止這種嘲諷。
“我沒有!”她說。
難道轉移對梁貞的感情不是一件好事嗎?一個多月的睡眠不足令她太累了,她懷疑自己身體哪里不適,想著如果孟殷真的可以解救她的失眠,先睡一張床上試試看吧。
這次假期一共有四天,接下來連續兩晚她都是和孟殷同床不同枕渡過,她和孟殷保守著這個秘密。
孟成瀾出國回校的日期接近,這天孟老爺子問他什么時候動身。
“明天。”孟成瀾說,看見孟殷和喬奈最近兩天膩在一起,眼下半天不見下樓,問起孟老爺子的助理老趙,“看見孟殷了嗎?”
老趙說:“和喬奈在房間里下圍棋。”
圍棋?他還沒見過同齡人里有誰能下棋贏過孟殷,他吩咐在旁的保姆阿姨說:“把他們叫下來,馬上要吃飯。”
不一會孟殷和喬奈同時出現,兩人都是一身黑色裝扮,孟殷長衣長褲,喬奈長袖a字短裙,他們一同坐入沙發,乍看兩人確實般配。
孟老爺子對喬奈愛屋及烏,想起別人剛送來一盒法國帶回的巧克力,他端來讓喬奈品嘗。
拆開金色的錫紙包裝,喬奈輕咬一口,入味先苦后甜,香味醇厚。為維持身材她幾乎一年沒有碰過這類甜食。
孟殷跟著拿起一塊。
對巧克力無感的孟成瀾只站在一邊逗角落籠子里的鸚鵡,鸚鵡聰明懂事,他心情愉快,想給孟老爺子看看鸚鵡的機靈一面,然一轉頭他只瞧見驚悚的一幕——
孟殷和喬奈進食的動作竟然是完全一致,連細微的咀嚼都毫無差異。
無法分辨誰在模仿誰,或者說是誰作為操縱?
那天孟殷房間里的書本和網頁上的瀏覽信息與眼前景象重合,孟成瀾盯著兩人觀察,他的視線毫不避諱,孟殷和喬奈轉頭看往他這邊,齊齊露出一道意味深長的笑。
孟成瀾的寒意從腳底直竄向后背。吃完午飯,他果斷給梁貞打電話報告這個情況。
“你太小題大做,”電話那頭的梁貞好笑地說,“研究多年心理學的教授都未必可以做到,何況一個孩子,心理學哪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孟成瀾知道他不信,他不急,一一陳訴最近這幾年包括上世紀著名的關于心理暗示犯罪的案件,這些案件的主謀最大的共同點都是未成年。
“心理學高深莫測,我們生活接觸的已然是篩選過后的信息,”孟成瀾說,“你別小看我弟弟,他小時候跟著我爸媽生活,我爸媽的工作性質你多少有了解,耳濡目染,孟殷和常人自然不同,后來被丟進少年宮天天接觸名師培訓,他這個年紀的知識存儲量不容小覷。”
梁貞沉默。
孟成瀾自作主張,“我再和喬奈談談,要是有什么問題我立即告知你。”
掛斷電話,他叫來喬奈。
這次談話地點他選在可以令人放松警惕、視野開闊的陽臺,各個盆栽里種滿外觀討喜的多肉,顏色各異,形態有蓮花形有珍珠串……他讓喬奈和他一樣坐在石凳上講話。
微風吹拂,日光大好,孟成瀾直截了當地問:“你最近身體有沒有哪里不對勁?”
喬奈原本以為孟大哥還是要和她早戀的問題,結果和預料不同,她愣了瞬間,想到是不是自己臉色太差,雙手扶了下臉頰。
她臉上氣色并不好看,睡眠不足引起食欲減退,她看上去憔悴而雙眸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