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發生的事,阮妤一家尚且還不知,今日家中待客,是為阮庭之明日踐行,沒請阮家族人,只請了霍青行兄妹和應天暉,阮妤便沒讓阮母操勞,自己帶著譚柔進了廚房忙活。
菜是阮父阮母一大早去買的,還很新鮮。
阮妤一眼掃過,心中暗暗想著做什么菜,沒一會心里便有章程了,她一邊讓譚柔先把那塊豬肉拿出來洗干凈切小塊,打算做一道紅燒肉,自己則是摘洗蔬菜,打算做一道豆腐煲,主料用老豆腐,配以香菇、鮮蝦和青菜,去湯留菜。
另外再做兩道之前廣受贊譽的三杯雞和腌篤鮮。
腌篤鮮和豆腐煲都是大菜,又有兩道葷菜,阮妤便打算再做一道紅燒燜蝦,炒土豆片,燜冬筍,想著爹爹他們估計要喝酒,打算再做一道醬牛肉給他們就酒喝。
余光瞥見身邊譚柔低垂的眉眼露出幾分擔憂模樣,阮妤系圍布的動作一頓,笑著問她,“還在擔心哥哥?”
沒想到會被她看出,譚柔猛地抬起臉,猶豫了下倒也沒瞞,“阮大哥出去有一段時間了,我實在擔心。”
阮妤雖然覺得哥哥不會出事,但掂量了下時間,也的確晚了,便說,“你去隔壁找下應大哥,同他說一聲,讓他幫著去看下。”
譚柔一聽這話立刻應了一聲,擦干凈手就出去了。
阮妤笑著目送她離開,系好圍布又繼續手上的活計。
譚柔出去后,特地看了眼堂間,發現伯父伯母都不在,稍稍松了口氣,而后加快步子往外走,剛走到外頭就看到了策馬歸來的阮庭之,和平日總是噙著一抹笑的阮庭之不同,今日他神色微沉,眸中也帶著冷色,他走過之處旁人都不敢高聲說話,連竊竊私語都是得等人遠了才敢說。
“阮大哥!”
譚柔倒是不怕他,瞧見他,懸了一早上的心總算落了下去,見他策馬而來,露出一絲笑,“你總算回來了。”原本想迎下他,卻見他手上長槍頂端竟有凝固的血跡,瞳孔猛地一縮,等他下馬立刻大步過去,站在他身邊驚慌道:“你,你受傷了?”
“啊?”
阮庭之這會已緩了神色,聞一怔,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才哦一聲,隨口道:“不是我的。”見她仍一臉擔憂驚懼的模樣,又解釋一句,“沒出人命,給了個教訓罷了,沒事。”
本來想邁步進去,聽到隔壁響動,見應天暉和霍青行出來,撂下一句,“幫我拿下。”說完把長槍丟給她,徑直朝兩人走去。
猛地被人丟了長槍,這對阮庭之而輕輕松松的東西,對譚柔而卻讓她直趔趄了好幾步,好歹抱著穩住了身形,見阮庭之走得大刀闊斧的確不像是出事的樣子,譚柔稍稍松了口氣又目光為難地看著手中的長槍,怕回頭伯父伯母瞧見,阮大哥又要挨罵,她咬著牙抱著手中的東西往里走。
阮庭之聽到響聲回頭看了一眼,見譚柔費力抱著長槍進屋,皺起眉,剛要說話,就被應天暉狠狠拍了一掌,“你個臭小子,誰讓你一個人去的?”
“哎呦,你輕點!”阮庭之一個沒站穩差點摔倒,氣得回頭罵道。
應天暉瞪他,“現在知道疼了?剛剛怎么這么囂張?一個人就敢去?”到底擔心,又握著他的胳膊打量起來,語氣擔憂,“沒出事吧?”
站在一旁的霍青行雖未說話,但一向冷清的目光也含了幾分擔憂。
阮庭之一邊揉著胳膊,一邊嗤道:“我能有什么事?不過幾個雜碎罷了。”他一臉意氣風發的模樣,只是說起后話,神情又突然變得嚴肅下來,“我今日已經震懾過他們了,諒那姓杜的日后也不敢太囂張,不過你們還是幫我看著一些家里,若有事就立刻聯系我。尤其是你,霍啞巴——”他把目光看向霍青行,“你離我家近,平時多幫我看著些。”
霍青行點頭。
縱使阮庭之不說,他也會做。
阮庭之知道自己這位老友一向重諾,心下稍松,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胳膊,而后突然低聲說道:“我以前參軍只是向往金戈鐵馬、氣吞山河的生活,覺得身為兒郎,不去戰場走一遭實在可惜。”
“可如今——”他停下揉胳膊的動作,仰頭往這一望無際的藍天看去,聲音低沉,“我是真的想立戰功,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我身后的這些家人。”
只有立越多的戰功,來日封侯拜相,他才能護住自己的家人,讓他們不被宵小所欺。
應天暉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阮庭之,神色怔忡。
霍青行倒還是從前那副模樣,他似乎并不驚訝,只是等阮庭之說完才淡淡開口,“那就好好活下去。”
阮庭之一愣,一會又笑了。
他看著霍青行,笑道:“對,我得好好活下去!”說完轉頭看向身后的家,他抿著唇,臉上的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堅定和嚴肅,“為了他們,我也要好好活下來。”
“我先回去。”
他和兩人打了招呼,朝家走去。
剛進去就看到譚柔抹著額頭上的汗從他的房間出來,見到他回來,譚柔頓足步子,大概是覺得不好意思,低聲說,“阮大哥,我怕伯父伯母瞧見,便冒昧進了你的房間。”
“沒事。”
阮庭之一向不拘小節,也沒譚柔那么多心思,想起剛才她那副費勁模樣又問了一句,“沒傷著手吧?”
“啊?”
譚柔一怔,反應過來又笑了,“沒事。”
阮庭之便放心了,又問了阮妤在哪,知曉是在后廚便抬腳往后廚走,沒走一步,想到什么,駐足步子,回頭看她,“譚柔。”
還是第一次被他直呼姓名,譚柔呆了下,“怎么了?”
“別去管外頭那些人說的話,你沒錯,錯的是他們,好好在我家住著,等我征戰歸來,親自給你挑一個好夫婿。”少年平日一向恣意頑劣,今日卻神情嚴肅,說完便提步朝后廚走。
譚柔呆呆地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少年意氣風發,高高的馬尾在半空一晃一晃,她許久都沒回過神。
廚房里煙氣彌漫,阮妤卻神色閑適炒著菜,聽到腳步聲,她還以為是譚柔回來了,頭也不回問一句,“怎么樣,哥哥回來沒?”
阮庭之一聽到這個聲音,眼眶就驟然一酸。
他拼命壓著眼底的酸澀,揚起一抹笑,如從前般和人打招呼,“妹妹,我回來了!”
“哥哥?”阮妤回頭,見阮庭之笑吟吟站在門口,也展眉笑了起來,“哥哥可算是回來了,你若再不回來,阿柔就該擔心死了。”
“雜碎們太煩人,就耽誤了些時間。”阮庭之湊過去,吸一口香氣,“妹妹做什么好吃的?”
阮妤便報了幾個菜名。
阮庭之一聽,雙眼立刻一亮,興致勃勃說,“我也來幫忙!”說著走到灶口處看柴火夠不夠。
阮妤倒也由著他。
自顧自盛菜洗鍋再重新炒菜。
廚房里滿是菜香味和噼里啪啦的炒菜聲,阮庭之臉上笑盈盈和阮妤說著話,可目視著阮妤熟悉的炒菜動作,心里又是一陣苦澀。
妹妹從前到底都經歷了些什么?她不是官家小姐嗎?
沒一會功夫阮母和譚柔也都進來了,后廚就變得更為熱鬧了。
見菜燒得差不多了,阮母吩咐道:“庭之,你收拾下去喊小行他們來吃飯。”
阮庭之應聲出去。
看著他離開的身影,阮母皺了皺眉,“你哥哥今天怎么怪怪的。”
阮妤倒未發覺,聞也跟著看了一眼,但只瞧見一片白色的衣角劃過木門。
等她端著做好的菜和譚柔出去的時候,正逢霍青行三人進來,聽到說話聲,阮妤側目看去,只一眼便呆住了,印象中一向只穿簡樸青衣的少年郎,今日頭發盤成一個圓髻用黑色發帶綁著,白衣黑褲,外頭罩著一件題著山水字畫的半臂寬袍,前面是水墨竹葉紋,背后是一首疏狂草書寫著“江風索我狂吟,山月笑我酣飲,醉臥松竹梅林,天地藉為衾枕”,與發帶同色的腰帶束出一段精瘦恰好的腰身,底下墜著一塊墨玉和荷包。
三個少年——
一個一身白衣勁裝意氣風發,一個手里常握一把刀,眉眼疏狂,可阮妤看著正中間那個清姿俊逸的少年就再也無法把目光移到其余二人身上。
云層泄下萬道金光,那被她看著的少年似有所察,微微抬頭。
長眉鳳眸。
端得是清冷華貴。
卻不知為何,那淡漠疏離的少年郎竟突然抿唇露一抹清淺的笑,霎時,滿身冷清散去,只余通身溫潤謙和,他如松如鶴一般的身形占滿了阮妤的視線,阮妤只聽得耳邊傳來一陣轟鳴,那是心臟狂跳的聲音,震懾著她的呼吸都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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