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蕭玖還想找什么話說時,只聽談義開口了。
“能是為什么,還不是為了活的更好。”
從口中呼出的熱氣帶著酒味兒,男人喝的臉皮發紅,只是在夜的籠罩下顯得不太明顯,也沒叫人看出來他的醉眼朦朧。
他打了個酒嗝,說起自己的心里話,“老子一身本事,能當將軍,憑什么要給人當個牽馬的下人?那鱉孫兒,腿還沒老子胳膊粗都敢稱將軍,老子憑啥不能?”
“男子漢大丈夫,當頂天立地!腦袋掉了,碗口大的疤,不爭一爭,豈不白來世上走一遭?!”
蕭玖聽完沒說話,談義的話里涉及到他過去發生的事,到底是什么事蕭玖不得而知,卻聽出他話里的不甘和憤懣。
忽然懂談義為什么會加入紅蓮教了。
談義是真性情,也是真的走投無路,他若不想認命,就只能反了。
“將軍真乃性情中人也。”
從來這兒到現在,大概只有這句,蕭玖是真心夸贊。
“哈哈……”談義又笑,飲了口酒。
他發現自己和蕭玖聊天,可比跟教中大多數人說話都要輕松愉悅。
他忍不住多嘴,“小子,快打仗了,記得往人后邊躲起來,戰場上刀劍可不長眼。”
本是不經意的一句,蕭玖心里一個咯噔,預感到不好,掩藏于夜色下的面皮緊繃著,“將軍此何意?”
“什么什么意思?聽不懂?要打仗了。這回又不知要死多少人。”談義邊喝邊道,態度很不在意。
死的人不知其多,他早不在乎這一點了。
看在蕭玖討他開心這一點的情分上,他才好心提醒。
“要……打哪兒?”蕭玖嗓子眼發緊,不覺已滿臉認真。
“你說這是哪兒?”
談義哧笑一聲反問,抬手灌了口酒,半是迷離的眼中帶著點點向往和愉悅,“這潯郡……雖說不大,但是個好地方啊。”
“聽說還出過不少文人大家?”
他饒有興趣的問。
過了兩秒不見蕭玖回答,正要舉目望去,就聽蕭玖答了,他附和說,“是個好地方。”
所以更不能被糟蹋。
遙望著天空中的陰云,蕭玖的目光堅定,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
他小心翼翼的套話,“咱們能贏嗎?”
“能!”
在他的腦子里,只要是自己帶兵就不可能輸!
緊接著他感覺蕭玖在慢慢靠近耳邊,支支吾吾,談義最不耐煩看人吞吞吐吐的樣子,當即道,“有什么就說!”
蕭玖假裝遲疑又擔憂的道,“可咱們……咱們村里只有百來號人,我聽說,城里的守軍可不少。”
像是在懷疑,咱們能打贏嗎?
談義半醉的腦子還沒完全糊涂,確實對蕭玖的不信任感到一絲氣憤,只是還來不及發作,關注的重點就轉移到了他的后半句話上。
“你知道城里的守軍有多少?”談義狐疑。
蕭玖干脆順著他的話往下說,繼續套出有用信息,“具體的不知道,只聽說過一些。”
“哦?約莫多少人?”
談義翻身坐起,來了精神。
此時,隔的相近的兩人,哪怕夜色再暗也能多少看清彼此臉上的神情變化。
蕭玖思考著道,“聽說有近萬人!”
他故意夸大其辭,就為套出談義手下教眾人數。
聽到這個數字,談義確實驚了一下,而后卻是否決,“這不可能!一郡之兵哪有這么多?你是聽誰胡說的。”
蕭玖觀察到他除了驚訝,卻不見退縮和懼怕之意,只有可能是他手中人數遠高于蕭玖報的這個數字,這才不能使他生出懼意。
那說明,隱藏于此的紅蓮教徒少說也有上萬!
蕭玖心里沉了沉,臉上裝著迷茫不知所措,“我……我就是聽路旁的路人說過,也不知是真是假。”
說完,他試探著問,“那將軍,咱們有多少人啊?要是咱們人多那肯定能贏!”
他表現的像個傻頭傻腦的傻小子,也像個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雞,以為打仗和打架一樣,人多就一定能贏。
談義笑了笑,沒告訴他具體人數,只說,“就是他城中真有上萬兵士,以咱們的人數也穩贏!”
“若是再多上一番呢?”
“有我在,那也能贏。”
談義這人自信極了,可說話卻喜歡直來直去,若非必要決不多繞一圈。
可他這次卻并非直接肯定的說能贏,而是加了一個他在的情況下,這只能說明他沒有足夠的底氣說出這話,所以才把自身也算做獲勝的砝碼。
如此一來,蕭玖心中大體有數了。
蕭玖皺眉思索著,一旁的談義見他滿臉的凝重之色,以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話,當即不高興,“怎么?你小子還不信本將軍的話?”
蕭玖連忙回神,擺手,“不是,依將軍之武藝此戰必定能勝,小子擔心的……是我自個兒呢。”
他聲音一低,像是極為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談義大笑,以為蕭玖是膽怯,蒲扇大的巴掌狠狠落在他的肩上,“怕什么!到時候你小子放機靈點兒,找個地方躲起來不就是了。”
仗著四面沒人,談義的聲音并沒怎么壓低,但若是叫其他人聽見這話,少不得要心里不平衡了。
每次打起仗都是紅蓮教中男女老幼齊上陣,不搞特殊,一手抱著孩子上戰場拿竹竿捅人的比比皆是,什么樣的人和武器都有,堪稱雜牌軍中的雜牌軍。
可就是這樣一支隊伍,一路從齊國北邊兒打到南邊,至今還能不被滅,這到底是他們太頑強,還是朝中太無所作為?
蕭玖幽幽的嘆了口氣,“我能躲一時,難道還能躲一世嗎?將軍,何時我們才能不打仗?”
談義沒有回答蕭玖這個問題,只是默了默,他是個大老粗說不出多動聽的話,胡亂的抹了把嘴邊的酒漬,不甚在意的說,“那誰知道。這天下打了幾百年了,四處都在打,不打只能死。”
是啊,就是這個道理。
沒人想打仗,可不打仗不反抗就只能等死,不想死就只能打仗,就像是個無止盡的惡性循環。
“國與國之間的仇怨太深,有時為利益之爭,也為意氣之爭,雙方談不擾就只能打,平民沒有活路要想闖出一條活路來,只能造反。”
“所以,這個天下永遠沒有安寧的時候。”
談義靜靜的聽著,細品了一會兒,覺得蕭玖說的話在理,簡單而又直白。
他又喝了口酒,酒水叮泠,不欲再沉浸在這嚴肅而又沉重氣氛里,放聲長嘯一聲,剎時夜的寂靜被打破。
蕭玖被這突然的一嗓子嚇的一激靈,半驚半疑的看著他,心想這人又在發什么瘋?
“管他天下怎么樣,人不是能活一天算一天?!”談義說道。
或許在他年少歷經苦難時,也曾憧憬過天下太平,想過安居樂業的日子,可這種日子太過虛幻、短暫。
時至今日,他已經很久沒有幻想過天下太平是幅什么樣的景象。
說完這話,他搖搖晃晃的站起,抱著酒壇子不知要去哪里。
身后的蕭玖疑惑的看著他的背影,小聲的喚了句,“將軍?”
談義沒理他,可能是喝醉要回去睡了,也可能是單純的沒聽見。
他走后,此地又剩蕭玖一個。
他也從天黑坐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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