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當下熱門的相聲、戲曲,還是相對冷門的彈詞、鼓曲,說到底都要靠“人”的推廣與傳承,需要演員與觀眾的共同努力。
賀辰烽的一段蘇州評彈表演結束后,場內仿佛還回蕩著三弦悠揚的曲調,余音裊裊。
演出到了這里,賀辰烽既然都出場了,周辰瑜必然也是要表演才藝的。
晏朝不知道周辰瑜是不是還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隱藏才藝,但是他打心眼兒里希望周辰瑜能再唱一出京劇。
周辰瑜上一次唱京劇,還是在夏清園兒的專場上,據說隔了十年之久,他還特意強調了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晏朝先前一直以為對于周辰瑜而,他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過客,也從來都拿捏不準,自己在周辰瑜心中到底占據著什么樣的位置。
但是既然他這么說,晏朝便信了。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個促膝長談的夜晚,他告訴周辰瑜,希望他不要放棄對乾旦的傳承。
如果真的如周辰瑜所說,自己于他而是知音……那么這一次,他會愿意再開一次腔嗎?
晏朝心不在焉地坐在臺下,想著這些有的沒的,臺上卯字輩的四位先生已經說完了兩出相聲。
在臺下的一陣陣掌聲中,晏朝這才意識到,周辰瑜到現在還沒有出場。
今晚的相聲類演出已經結束了,這意思就是說,周辰瑜今晚要攢底兒?
可是即便他是要唱戲,無論是輩分還是咖位,再怎么說,他一個人都不可能壓過他的師父和師伯。
臺下正一片疑惑地等待著主持人的報幕,沒想到這一回,壓根兒就沒有主持人報幕,攢底兒的角兒已經自己出場了。
待看清來人時,臺下一瞬間鴉雀無聲——
只見那個俊俏挺拔的年輕人,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一位顫顫巍巍的老人,緩緩走到了舞臺中央。
自從老搭檔去世后,十多年不曾正式登臺表演過的周寅春老班主,竟然出現在了今天的封箱演出上。
祖孫二人分別穿著純黑和深灰色的布質大褂兒,沒有半點兒花紋和裝飾,樸實無華,卻也因此顯得莊重無比。
年輕人豐神如玉,老班主精神矍鑠,舉手投足之間,是一脈相承的風骨與氣韻。
觀眾席這才像是反應過來了一般,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周辰瑜扶著周寅春老班主走到臺前,為他調試好話筒。
老班主手撐在捧哏的一方小桌兒上,仿佛又回到了數十年前,一個個兒地給徒子徒孫們量活兒的模樣。
老爺子看著臺下,露出了一個慣常的慈眉善目的笑容:“蓼風軒能有今天這樣薪火相傳的場面兒,全得仰仗在座的各位。”
在臺下經久不息的掌聲中,他指了指身旁的周辰瑜:“辰字輩兒的這些個小孩兒來的時候,我都已經是一把老骨頭了,不比他們師父操心得多。但惟獨這一個,是我手把手帶到大的。”
周辰瑜轉頭看向他,笑道:“是,您手把手把我打到大的。”
周寅春說:“可不是,你小子欠揍么,我不敲打你,哪兒有你的今天。”
周辰瑜乖巧地笑道:“師爺教訓得是。”
說著,他又面向臺下道:“在座的可能不知道,我說相聲是半路出家,其實我打小兒學的是唱戲。”
聽到他的這句話,臺下的晏朝不由得一怔。
別人或許不了解,但晏朝知道,小時候學戲的那一段經歷,是周辰瑜久久不曾解開的心結,他沒想到周辰瑜這次居然會這么坦率地主動提出這個話題。
就聽周辰瑜接著說:“可我小時候犯渾,不肯好好學,總惹我師爺生氣,后來還把自個兒的嗓子耽擱了好幾年。”
周寅春說:“何止是好幾年,你分明到今兒才舍得開嗓呢,十多年啦。”
他看了一眼周辰瑜,又問:“你倒說說,擰了這么多年,怎么忽然又想通了?”
周辰瑜依舊是一臉玩世不恭的笑意:“高山流水,這不是遇見知音了嘛。”
晏朝在臺下看著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弦,仿佛被不輕不重地撥動了一下,剎那間泛起了無邊的漣漪。
周寅春向觀眾道:“那是你從前不開竅兒,其實在座的全都是你的鐘子期。”
周辰瑜看了一眼周寅春,又環視了一圈臺下的觀眾席,像是想起了什么,垂眸一笑,不置可否。
臺下坐著成千上萬的人,晏朝知道他看不見自己,但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感覺到了一陣莫名的驕傲。
仿佛臺上的人真的是伯牙,而自己正是他的鐘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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