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囂張
走廊里寂靜無聲,連聲控燈的光芒也暗下去。
黑暗中沉寂一陣,倪歌愣愣地問:“你,你真的這樣跟她說?”
容嶼抱著她,沒有說話。
半晌,她感覺他胸膛在動。
他在輕輕地笑,盡管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倪歌突然反應過來,一巴掌糊到他胸口:“你煩死了!我已經很不開心了你還要逗我!放開我!不給你抱了!”
容嶼想不明白,這家伙為什么連發火,都可以這么奶。
可她一旦在他懷里動來動去,他就有點受不了。
“別動。”
容嶼趕緊按住她,忍耐著求饒,“事情差不多是那樣,但又的的確確,不完全是那樣。”
倪歌安靜下來,腮幫子仍然鼓鼓的。
他抱著她往外走,將她帶上車,幫她扣好安全帶。
小姑娘眼睛有些紅,頭發剛剛被揉亂了,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像只警惕的小動物。
“她沒有讓我離開你,我和她之間,有過一個約定。”
他心里一片柔軟,傾身吻到她的唇角,輕聲嘆息,“你還記得嗎?
高三那年的新年,你喝醉了,我也像現在這樣,把你抱進臥室。”
倪歌記得。
她一覺醒來,想不起前夜發生了什么事。
而他卻在假期之后,莫名其妙地開始疏遠她。
于是她說:“我當然記得。
你從假期之后就不怎么理我了,搞得我一直懷疑,我那晚是不是對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是的。”
容嶼故作嚴肅,“你強吻了我。”
“……?”
倪歌大驚失色:“你別瞎說。”
——也太他媽好騙了吧!
容嶼眼中浮起星星點點的笑意,伸手捏她的臉:“你怎么這么好玩。”
她像一頭小怪獸,張嘴就要咬他。
他趕緊正色:“不是,是我想強吻你,結果被阿姨看到了。”
那晚他放下倪歌,緊張地跟著倪媽媽走到書房,以為她要打死這頭拱白菜的豬。
結果對方轉過來,非常客氣地對他說:“坐吧,阿嶼。”
他沒敢坐。
容媽媽卻笑了:“你不坐下來,我該怎么給你講故事?”
“然后——”
容嶼深吸一口氣,捏捏倪歌的耳垂,“她給我講了清歌的事。”
清歌是在一個春天離開的。
人間三月草長鶯飛,醫院給未能出生的嬰兒舉辦了簡易的葬禮。
醫生站在病床前,安慰她:“您還非常年輕,以后還會有孩子。”
但倪媽媽一直沒能從這件事中走出來。
她學油畫,學生時代老師總是夸她有天賦,纖弱敏感是藝術家的共有人格,他們天生擁有高于常人的敏銳和觀察力,比常人更能共情。
——卻也比常人更加脆弱。
清歌剛剛去世的那段時間,她的情緒狀態跌到谷底,郁郁寡歡,頻繁地做噩夢。
丈夫對她飽含歉意,一周之后趕回家,卻也只能無用地安慰:“如果你想,我們還可以有孩子。”
她把頭抵在他的胸口,沉默很久,低聲說:“可是我很想念她。”
甚至看到倪清時,她也會想起夭折的小女兒。
——想起自己本該兒女雙全。
然而生活還在繼續。
走出情緒周期,她的噩夢逐漸減少,精神狀態也慢慢回升,一切看似回到正軌。
直到兩年之后,她再一次懷孕。
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的狀況。
她的身體只比前兩年稍好一點點,仍然存在流產的風險。
丈夫問她:“你想留下她嗎?
她現在還只是一個胚胎。”
她茫然極了:“我不知道。”
不知道她會不會重蹈覆轍。
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能力,把她留下來。
僵持之際。
年幼的倪清時突然站起來,將手放在媽媽的肚子上,一字一頓地,懵懵懂懂地,吐出兩個字:“妹妹。”
妹妹。
她幾乎一瞬間落下淚來。
這兩個字對她誘惑多大啊,她已經失去過一個女孩。
“我想把她留下來。”
于是她很肯定地說,“我一定會照顧好她。”
“我會看著她長大。”
“我會給她很好很好的一生。”
“我會……”
“我不會再讓她像清歌一樣。”
“我不會讓她的人生,再出一點差錯。”
……
十八歲的容嶼,坐在倪家的書房里,聽完這一段過往。
他似懂非懂,問:“所以,我喜歡上倪歌,不在阿姨的計劃中嗎?”
“確切地說,是‘她早戀’,不在我的計劃中。”
容嶼思考一陣,客氣地指出:“我們沒有早戀,我們從來沒有確立戀愛關系。
另外——”
他想來想去,已經想不出更客氣的說法:“倪歌的人生,是‘可計劃’的嗎?”
她的人生,為什么要由你來計劃?
倪媽媽沉默一陣,舌根發苦:“你能理解嗎?
我真的很不放心她。”
“她……身體從小就不好,當初送她去南方治病,她就……一個人坐在車上,一直回頭看我,可我都不敢看她。”
她停了停,將目光落回容嶼身上,“她那么小,你也這么小。
我沒辦法天天盯著她,但至少在大事上,我可以幫她掌舵。”
容嶼不知道該說什么。
面前的茶已經涼了,新年的禮花在窗外升空,遠處傳來喧鬧聲。
“我可以等。”
許久,他垂下眼,輕聲,“我可以等她長大。”
“阿姨會有這樣的顧慮,無非是覺得,我并不是一個可托付的人。”
容嶼沒想到自己要在十八歲時做這種承諾,可是有什么關系?
她所有的顧慮,他早就一一想過。
他輕笑:“但是,我又不會永遠只是個男孩。”
他站起來,面對著倪媽媽。
燈光下,少年面容清俊,從眉到眼,容貌姣好。
眼睛彎起來時笑意飛揚,近乎跋扈,蘊藏著某種只屬于少年的,未知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