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州營僅存的十數個火銃手全都如礁石一般站著,大家上了槍刺,緊緊靠在一起......
宋軍中心炮壘的后面,大帥王貴的帥帳所在,從炮壘上潰退下來士卒就像放羊一樣,原先完整的營隊都被打散了,兵不識將,將不識兵,很多人丟了兵器。在帥帳周圍原本收容了許多傷兵,他們走著,爬著,被人扶著,嚴寒的天氣下,傷勢稍微重一點就必死無疑,兵敗如山倒之下,更沒有人來管他們的死活。有的傷兵躺在雪地上,傷口流出來的血已經結成了冰。郎中汗流浹背地給剛剛送過來的受傷軍官治傷,這時沒有麻服散,傷者只能一邊抽搐著一邊出低聲慘叫,手術還沒做完,許多人就痛死了過去。他們的尸體就留在原地沒人抬走。
王貴彎腰坐在半截土墻后面,他臉色枯黃,絲毫沒有戰役開始時那般鎮靜。
戰場上的濃煙仍舊遮蔽著太陽,然而,炮聲和火銃聲卻微弱了許多。特別是在宋軍防線的中央,當大隊女真兵和契丹騎兵沖到之后,整個中央炮壘都已失守了。濃煙遮蔽了整個炮壘,煙霧中有黑影在不斷晃動,有彎道和矛尖的閃光,有如雷的馬蹄聲,韃虜囂張的喊叫聲,還有宋軍將士最后抵抗時,竭盡全力喊“大宋萬勝!”之聲,他們為大宋拼殺到了最后一刻。
久經沙場之將,戰役開始之前,王貴做了多方準備,然而,卻無論如何沒料到這個結果。
太陽高高掛在天上,仿佛契丹人該死的日旗,傾斜的陽光照著王貴的臉,刺痛了他。
戰役一開始很順利,左右翼輕易打退了遼軍的進攻,然而,就在他以為勝局在握,而遼軍最后孤注一擲地進攻之時,中央炮壘前數萬火銃營的防線居然在轉瞬之間崩潰了。兩軍相爭只在一線,真正的兵敗如山倒。前陣火銃營齊射出現大規模的炸膛之后,后陣火銃營也出現了同樣的情況,中軍雖然兵力雄厚,但火銃營大都是南方調來的新營。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為什么在南方實彈訓練時還是好好的火銃,忽然在性命攸關的決戰關頭紛紛炸膛。遼軍還沒沖上來,士兵們有死傷,有受驚的,還有狂的,新營的軍官經驗不足,也沒有當機立斷地控制局面,甚至生了營嘯,士卒們驚慌失措地叫喊著丟下隨時會炸膛的火銃,回頭逃跑。
臉色蒼白的護軍使和帶兵官不停地從炮壘上退下來,向王貴報告大軍前陣崩潰的經過。
這些報告有的是真的,有的是假的。在蔑爾勃騎兵最開始突破,宋軍死傷最為慘重的一段防線,火銃營的帶兵官和護軍使大部分都戰死了,逃回來的軍官只是轉述從別人那兒聽來的消息。即使是真的消息,從前方逃到帥帳,軍情已經瞬息萬變。而王貴不得不依靠這些消息調派手中僅有的預備隊企圖奪回炮壘。因為遼軍騎兵突破的太快,在宋軍反應過來之前就割斷了中央營壘和左右兩翼老營的聯系,王貴可以用來反擊遼軍的精銳營頭極其有限,張憲的騎兵沖了上去,但很快就和契丹騎兵纏戰在一起,雙方騎兵廝殺了足足個多時辰,張憲所部損失慘重,不得不在被遼軍包圍之前撤出了戰場。因為遼軍騎兵割斷了宋軍各部之間的聯系,此時王貴得到的消息是張憲已經戰死,宋軍反敗為勝的機會已經變得極為渺茫了。
左右參謀官有的神色倉皇,有的臉色煞白,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此地危險,我等護送大帥退下去?”牙將胡清低聲道。
他一揮手,幾個膀大腰圓的牙兵圍了過來,只要王貴點頭,就簇擁著他退出險地。
“放肆!”王貴不但沒有接受,反而斥道,“我等身受朝廷大恩,焉能怕死?退縮茍活?”
他手按寶刀,冷冷逼視周圍的將領,有人剛才躍躍欲試,想要跟隨大帥退走,此時都不由自主地避開他的目光。“大帥,胡某不怕死!”牙將胡清忿怒異常,他拔出腰刀,單膝跪地,悲憤異常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事已至此,大帥當先保重身軀,收攏部屬以待將來,請允末將帶人出去沖殺一陣,為大帥斷后!”其他幾個牙將也或單膝下跪,或挺刀請戰。這些都是出生入死多年的親將,到了這地步,生死置之度外,拼卻一死也要保王貴的性命。然而,王貴卻并不領情,他環視眾將,虎目凜然,按刀徐徐道:“岳相公常說,文官不愛財,武將不惜死,則大宋天下太平。今日一戰,貴無德無能,連累三軍,焉能再貪生受辱。”
“今日好叫遼賊知道!”王貴臉色轉冷,沉聲道,“大宋有斷頭之將,無惜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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