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德也體察軍心,簡短祝詞后便開席,此次會講不限議題,各桌賓客可一邊議論,一邊享用美味佳肴。孰料,會講開始議論后,立時顯出離州清流與別處的不同之處,百無禁忌,遠遠過其他地方,各種論題,議論之激烈,馬援、馮糜等許多軍官都被激起了好勝之心。
不過趙行德卻像往常參加會講一樣,沉默是金,他端著酒杯,旁觀軍官們和離州清流唇槍舌箭,申名琛和林酉好幾次出聲議論,趙興德要么一不,要么略微勸說兩邊勿傷和氣,倒顯得他置身事外一樣。申名琛和林酉相視了一眼,對旁邊的州學教授張泰禾使了個眼色。
“陳相公換了鄧相公,一蟹不如一蟹。鄧相公耳目遍布天下,授意邸報司鉗制論,實乃以一己之私,愚天下人耳目。他若得逞,是惡比秦始皇焚書坑儒,趙高指鹿為馬更加可惡,秦始皇只焚書坑儒不過是閉塞路而已,而當朝相公卻以國家之公器蠱惑人心,豈不是要天下人以相公之喜而喜,復以相公之仇讎為仇讎,心智為上所牽引,人形同木偶一般”
“朝廷好用密探,以邸報司牽制論,”張泰禾沉吟道:“周將軍,你怎么看?”
“嗯?”周和正在夾菜,聞也不禁眼神一凜,一看說話的是個白衫文士,剛才聽知州介紹,乃是州學一位教授,也算是離州有名望的清流。周和在錦檐府的身份,軍中除了少數人外,誰也不知,這張教授也肯定不知道,為什么莫名其妙地沖著自己來問,周和不明白,不過對方指著和尚罵禿驢,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放下筷子,看著張泰禾,義正辭嚴道:“古人有三人成虎之說,雖說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朝廷治理天下,廣開路,但總不能讓天下人心就這么亂著,鄧相公以邸報司引導天下人心,我看妥當得很啊。再者,現在天下動蕩不定,朝廷為了抵御胡虜,放開州縣團練,使地方充實,可這樣一來,怎么防備天下許多野心勃勃之人,朝廷若不廣布耳目,防范于未然,萬一亂起,豈不是又要生靈涂炭了嗎?”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周和能說出這一番話,到讓趙行德微感吃驚。
周和自己也覺臉上有光,得意地看著張泰禾,張泰禾卻只是見周和在水師地位尊崇,想必是個有學問的,而聽他議論,完全是站在朝廷和鄧素一方,便不假思索反駁道:“周將軍之看似有理,其實謬矣。”他看了一眼趙行德,說道,“趙先生重述周人以德配天之道,朝廷施政當合天道,何謂天道?天使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朝廷唯有體會民心,才能體會天心。然而,朝廷以邸報司鉗制清議,偽造民意,豈不是混淆視聽嗎?長此下去,到底什么是民心?恐怕朝中那位也看不清楚了吧?自古以來,上有所好,下必甚之,前朝的昏君受奸臣蒙蔽,將來恐怕朝中相公弄巧成拙,自己自做自受,他自己被邸報司變成聾子、瞎子,看不見天意民心之變,自以為國泰民安,其實等到大禍臨頭的時候,猶自不明所以吧?”
“這個?”周和一時語塞,張泰禾卻不待他答話,徑自又往下說。
“以密探遙控天下州縣,此乃法術治天下,非仁義治天下。與前朝守內虛外,毀名城,收州縣錢谷,如五十步笑百步而已。仁義治天下之道,在得人心,人心安則天下安。若呂后篡漢之時,朝廷遍布呂氏黨羽,更將南北軍兵權據為呂氏所有,然周勃單人奔入北軍,一呼擁呂者右袒,擁劉者左袒,眾軍盡皆左袒,呂氏多年經營,頓時冰消瓦解,局勢頃刻翻轉,此乃人心在漢不在呂之故。而以法術治天下,法術破而天下危。如周厲王使衛巫監謗者,國人道路以目,然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三年相與叛,國人逐厲王。如秦皇收天下兵戈鑄金人十二,然天下苦秦,大澤戍卒斬木為兵,天下豪杰群起,暴秦二世覆亡。如漢武好用酷吏,乃有巫蠱之禍,父子兵戈,骨肉相殘,牽連誅殺無算,漢室之衰,由此而起。以上這些,皆是以法術治天下,既種惡因,必得惡果,朝中相公若一意孤行,當知前車之鑒。”
這樣的長篇大論,并非周和所長,他的臉上有些掛不住,正搜腸刮肚想要應付過去,這時,林酉卻出來解圍了,笑著對趙行德道:“趙大人贖罪則個。我們離州流人,對朝中總是擔憂的多,放心的少。每聽到朝廷兩個字,心下寒意頓生。不過,思來想去,還是黃舟山老先生說得好,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也。若朝廷是天下人做主,我們就認這個朝廷,若朝廷不是天下人做主了,不管他是帝王,還是將相,恐怕就也不能由他做主,嘿嘿,說到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既然自己做主了,就再用不著別人來做主。”
“這還沒喝酒,好像就有些醉話唐突了,”林酉端起茶杯,看著趙行德道,“不過,趙大人以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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