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蘇先生后來講,蘆眉等各教門將天命具象成了一個神靈,實在是作繭自縛,才會在論辯中處處受制。夏蟲不可語冰,無論地上蟲子如何想象,又豈能想象得到九天之外?西夷諺云,凡人一思考,天神就笑,不外如是。正因為如此,周人敬鬼神而遠之,子不語怪力亂神。就拿那個上帝舉石頭的悖論來說,我們只說天命,天命之上是什么?誰都沒說。就算有個老天爺,他會和凡人一個樣子么?他會和凡人一樣舉石頭么?天命不可違,可不是說老天爺照著凡人想像那么全能凡人杜撰老天爺的形象,根本就是山野農夫比想像禁宮大內的皇帝拿著金鋤頭種地一樣不知所謂,沒人計較倒還算了,一旦認真計較,就不知所云。”
“夏蟲不可語冰”李若雪若有所思地重咀嚼著這一句話。
“正是夏蟲不可語冰,你我以為夏蟲如何如何,焉知你我不是無窮宇宙中的一只夏蟲。”
“夏蟲一味恣意想象,杜撰那些出可知范圍之事,以訛傳訛,反成了知見障。”
“倒不如老實沉下心來,在可以猜度、驗證的天命之下做好自己。這個如解蘇先生所說的,目中無神,自見天命。這個道理,上古中國之人皆已知之,所以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易數,都是不求鬼神冥冥之事,而只是推算天數。數十年前,解蘇先生重述天命論之后,到底什么是‘天命’?怎么認識‘天命’?無論是前人典籍,還是解蘇先生,或是后來的宿儒宗師,歷來都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不過,近年來最出色的闡述,卻是趙先生做出的。”
李若雪正聽得有些恍惚,忽然聽到她提起趙行德,不覺一愣。
張采薇對“天命論”這一番見解,真讓李若雪刮目相看。
張采薇這樣的學識,不但在關東幾乎找不到,在夏國也極為罕見。李若雪暗暗點頭之余,不禁為自己從前沒有注意到這位閨中好友的才華而有些羞愧。如果她不是拘于太子妃的身份,而是一個普通女子的話,恐怕早就名動洛陽了。這段日子來,特別是廣州之戰前,外間盛傳趙行德被扣留在廣州城中,大食海寇攻城,龍困淺灘,兵將分離,很可能玉石俱焚,李若雪的擔心壓倒了哀怨,這扇心門打開以后,思念就如洪水一般不可遏制,雖然還是恨他不告他娶,但總是希望他能夠當面解釋個清楚。她對經術并無多大興趣,剛剛心神有些恍惚,幾乎每天,她都為趙行德有一陣呆的時候。張采薇忽然把話題轉到趙行德身上,李若雪還以為她看出了什么,頓時有些不好意思。
張采薇立刻察覺到了這一點,這段日子以來,陳重也一直讓她勸說李若雪,如果與羅姆突厥之戰后,趙行德返回洛陽,有重修舊好的意思,最好寬宏大度的接受,免得將來二人各自傷心。前段時間李若雪的口風一直很緊,張采薇本身也不忿,就沒太著意勸說。如今河中已經和羅姆突厥開戰,趙行德的水師也從廣州出,說不定什么時候戰爭就結束了,因此,見李若雪有些松動的神態,張采薇立刻著意地將話題繞回到趙行德身上。
“妹妹久居關東,一向是儒門一家獨大,諸教門衰微,恐怕對這教門之爭感受不深。在我們河中,人卻一生下來就要浸泡在各種教義玄而又玄的爭執當中,祆教和大食教爭,蘆眉國教和祆教爭,大食教又和蘆眉國教爭,佛門又和大食教爭,全賴天命說將人心統一起來,我中國人只信天命。但是,這天命的解釋太多的虛無飄渺,著實令人頭疼。趙將軍這道德辯一出,傳抄到了河中,頓時讓人如獲至寶,好像籠罩在天命二字上重重迷霧,被這陣風一吹而散,推敲的道路也顯現出來,雖然不知不知道路最終通向哪里,但眼前的路卻是清清楚楚了,再也不和那些虛無縹緲之說混為一談。如果趙先生不是手握重兵的將軍,學士府幾乎想邀他入府,潛心治天命與道德之說,將這兩者的脈絡徹底打通。”
張采薇握著李若雪的手說著話兒,李若雪卻垂不語,臉色變幻,不知在想什么
安南云屯港,是西南海水師自廣州出后第一個靠岸的港口。
云屯港也夏國在西南海僅有的兩個派兵據守的城池之一。駐守云屯港的有兩千五百蜀**士,另有一萬大理團練軍。雖然已經占據此地數年,但夏國和蜀國的海上勢力都很小,除了云屯軍城,皇室出資建造的船場,鐵場之外,其他的建筑物都十分簡陋。在廣州商賈的眼中,云屯城外的商鋪根本就是草市地攤,而云屯港口的泊位也少得可憐,根本容納不了西南海水師和龐大的商船隊全部停泊進港。趙行德只能讓云屯駐軍派出引水員,讓船隊停泊在可以避風的近海下錨停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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