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德二十六年,夏國朝廷決定新建洛陽官學。
洛陽官學開設農牧、營建、算學、天文、地形、物理、文辭、經學等十二科院。洛陽官學學制為五年,專門招收關東子弟就學。敦煌、長安、成都三地學士府分別派出大學士赴洛陽執教。宋太學博士李格非謝絕了出任文辭院掌教,安心寄居在女兒女婿家中養老。洛陽士人為老先生風骨而唏噓之余,關東子弟則奔走相告,官學入學考試除了年齡在三十歲之下,并無其他限制。一方面,官學為提供的一條新的仕進通途。另一方面,十二科院的開設為大宋士子打開了一扇窗戶,讓他們看到從前從未關注過的新世界。
“大!”“大!”“大!”“大!”“大!”
“小!”“小!”“小!”“小!”“小!”
幾十個廩生聲嘶力竭喊著,他們有的伸長了脖子,有的趴在黑漆桌案上,眼睛卻都眨也不眨地看著兩個大陶壺中水嘩嘩地往外流,仿佛在賭場上盯著正待開盅的骰子。
這是物理院直講黃文慶的第三堂課,他提出了一個為問題,兩個一模一樣的水壺,一個水壺開一大孔,另一個水壺開五個小孔,前者大孔之面積為后者五小孔之和。這兩個水壺灌滿后,同時讓水從開口處流出,請問哪一個壺中水先干涸?
眾儒生有的說大孔之壺水先流干的,有主張五小孔之壺先干涸的,也有多數人以為,既然孔洞總面積一樣,那泄水的度也是一樣的。黃永慶笑瞇瞇地旁觀廩生們爭得面紅耳赤,甚至縱容他們開出大小盤的賭注,最后也沒有直接給出答案,而是請出兩個大陶罐現場驗證。而且,在幾乎所有廩生都下注之后,黃永慶很不厚道地在買小的那一邊加了二十貫的賭注,一筆相當于官學廩生小半年用度的“巨款”。這讓許多廩生心生不妙的預感。
兩股清水注入盛水的銅盆,出清脆的響聲,一開始還看不出來,清水流了一會兒,開有五個小孔那邊的水盆明顯水面要高一些,趨勢越來越明顯,一些廩生臉上浮現驚奇的神色。
這時,五個小孔的水量漸小漸至于無,這意味著壺中水已經干涸。
大孔中的水流仍在不緊不慢滴溜溜地流淌著,答案已顯而易見。輸了賭注的廩生悲憤莫名地嘆道:“果真?”“果真?!”“果真?”贏了的人則面色通紅,攥緊雙拳大叫道:“果真如此!”黃永慶右手順著胡須,像是得意洋洋地看著這個場面。有人對其投以鄙夷之目光,這廝雖然是物理院的,難道就可以不顧羞恥如此嗎?
廩生們憤憤不平地往外數著銀兩,只不過懾于師道尊嚴,暫時不敢反抗而已。
“黃先生,你早已知道這五小孔水壺出水比一大孔之水壺快!”一個名叫胡毓的廩生終于忍耐不住,站起來大聲道,“既不告訴我們,也對我們搏戲不但不加阻止,反而在眾人下注之后才下注,這不公平!”有人帶頭,輸了銀錢的廩生們頓時大聲起哄起來。直講黃大學士自從開課以來一直沒什么威嚴,眾廩生也是憊賴慣了,否則也不可能作出當堂聚賭的事。輸了的想借機耍賴,贏了的自然不依,一時間,堂上亂哄哄的仿佛鬧市一般,全無規矩。
正亂得不可開交時,“呯”得一聲,如同晴天霹靂,眾書生心頭一凜,抬頭望去,只見是黃直講冷眼站在桌案上,手里拿著戒尺,剛才那一聲巨響,正是戒尺敲在講桌桌面上的聲音。眾廩生自從讀書以來,都是在戒尺下面長大的,對此物有天然的畏懼,頓時鴉雀無聲。
“諸位別說不公平,”黃永慶冷冷道,“物理院教授的是自然之道,當知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弱肉強食方是自然之理,對畜生來說,弱之肉,強之食,再公道不過。那么,對人來說,知道的人,‘吃掉’不知道的家伙,也是在公道不過。嘿嘿,難道羊在老虎肚子里能說不公道嗎?”他掃視了眾廩生一眼,沉聲道,“我不管你們在文辭、經學院那便學的是什么,到了物理院來,我們就只講物理之道,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黃永慶順手將戒尺在桌面上再度狠拍一下,出“砰”一聲巨響。
眾廩生不由渾身一震,紛紛答應道:“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