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拿定了主意就好,”魏秉德面沉似水,緩緩道,“雖然人各有志,守不同的禮法,但是,我們徽州魏氏宗族,今后還是要相互守望相助,切莫生分,叫外人看了笑話......”他嘮嘮叨叨將祖訓揀要緊的又重復了一遍,大家也面色恭敬地聽完,正式在擇法自守的簿冊簽字畫押,這才相互散去。魏秉德翻閱著名冊,臉的笑容漸漸冷卻,幾個族中的老人在旁也不勝唏噓。
“二哥不知道有什么事,”魏秉智嘆道:“居然也去守‘俗易法’?”
“誰知道呢?”四叔魏持公哂道,“總歸是有虧心事,自己不硬氣。”
其他幾個人紛紛附和。魏秉德只嘆了口氣。魏秉義在族中人情頗好,大家對他都沒什么惡感,只這一次擇俗易法自律,今后便和眾人隔了一層。朝廷既然以人自擇法來辯良莠清濁,可想而知,商賈行走四方,若是不能守《宋禮法》或《君子法》的話,必然被清流目為低賤俗易之人,很多重要的場合根本就進不去。就算是商賈之間,要知道,經商之人,尤為看重信譽。所謂“君子”之間,天然就有信用,多大的生意,只要各取所需,各牟其利便成。甚至三兩語,便能當機立斷,擊掌成約。若對方只是個“俗易”商賈的話,無論是聯手合股,還是交易買賣,談事之前,先就心存了幾分猜疑,生意成與不成,都要枉費更大的心血。因此,沒有功名傍身的富商巨賈,有一線機會,就絕不容己身墮入“俗易”末流。
“朝廷以禮法別清濁,禍福無門,惟人自召。”五叔魏持善咳嗽了一聲,掏出帕子,吐了口濃痰,冷笑道:“黃運亨,黃四爺,他一屁股都是屎,能守清流法才怪了。若朝廷動真格的話,只這一下子,黃家就算是敗定了。”
魏家村和黃家村,兩村的田地只隔著一條清淺的溪流,都是綿延百年的大家族。黃家原本在本地是一手遮天的,自從魏家跡之后,兩家便明爭暗斗了起來。與詩禮傳家的魏家不同,黃家的門風一直很松,但歷代族長手段高明,將族人和周圍的鄉人抓得死死的。黃家的族長,黃運亨更是一個口蜜腹劍,兩面三刀,卻又人見人怕的人物。據說他有好幾張臉,對士紳笑嘻嘻的,心里說不定就在咒你破落敗家,對普通村民就高高在,仿佛能主宰旁人的命一般,在達官貴人面前又能攀交情裝可憐,每年總能多占便宜、免錢糧。為了兩家的勢力和威望,他和魏秉德斗了十幾年。
此時,黃家宗祠里,眾多族人也濟濟一堂。和魏秉德只叫了各家的家長不同,黃家村的宗族大會,黃運亨一向是召集全部族人。村中除了女人小孩,都要到宗祠公議。堂掛著油燈芯子燃得很旺,將族長照得印堂亮,一點看不出酒色過度的樣子。
黃運亨如平常那般高高在,捻著胡須,字斟句酌地說道:“《宋禮法》和《君子法》,都是朝廷的新法,繁復得緊,動輒都是殺頭抄家的大罪,咱們不妨先守著原先的舊法,等等看看,倘若有別人守這兩樁法得了好處,咱們再看看換個法來守,”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問道,“這只是我的打算,你們的意下如何?”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