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德緩緩道:“遼東漢兒漢軍乏糧,我朝與之距離遙遠,難以周濟,大哥能否從朝廷給女真人的糧草中挪出一些來,給漢軍支用。”他頓了一頓,自己覺得這要求也太匪夷所思,勉強笑道,“所謂兄弟睨于墻,外御其侮。如今情勢差相仿佛。”
趙行德適才已兩次稱關西為“我朝”,而稱汴梁為“朝廷”,李若冰盯著他看了半晌,長嘆了一聲,沒有說話。趙行德只覺頗為尷尬,訥訥道:“我也知這是不情之請,若叫大哥為難,那便算了。若是讓大哥平添風險,我亦無法向若雪交代。”
北風呼呼的穿過樹林,靜寂之間,偶爾聽間“咔嚓”一聲脆響,那是極冷的氣溫將樹皮凍裂的聲音。李若冰自問身穿著裘皮棉袍,在這極北之地猶難耐苦寒,真不知那些歷代被胡人擄掠到此的漢兒是怎樣在異族的刀斧鞭笞下生存下來的,他忽而又想起了剛才和契丹人拼死作戰的漢軍,好些人都瘦骨嶙峋,只怕一輩子都沒吃過飽飯吧。
李若冰沉默了良久,終于沉聲道:“我人微輕,不能左右朝堂袞袞諸公,不過,這押送的糧草,卻還能漂沒一成給你們漢軍。連軍械器仗這些,也能給你們一成。”
宣和三年,大宋朝廷派海船渡海接濟女真糧草軍械,數年下來,裝運的貨物漂沒三成已成了定例。漂沒的貨物在密州就地賣成銀錢。上下屬吏也分一份。李若冰一貫清廉自守,領了這出使并交接糧草軍械的差事后,別的不能管,只嚴厲約束屬吏,將三成漂沒降為兩成,本該自己這方應得的一成,都裝上了海船。他乃是官家欽點太學第一出身,朝中有數的清流,底下辦事的屬吏除了怨聲載道外,也無法可想,只盼著這上官快點高升,大家好繼續財。
誰成想到遼東才短短數日,李若冰已見女真人對漢兒比契丹更為苛刻,不但剃易服,臉上大字刺著“奴”“婢”字樣和主人記號,主人可隨意將奴婢打殺,女真上官也不過問。李若冰乃是苦讀圣賢書的人,對此極為反感,決心回朝之后定要力諫朝廷不要再援助此虎狼之族,當和夏國一樣,解救遼東漢人出苦海才是正道,更暗暗懊悔白白多運了一成糧草軍械給女真人。
于是趙行德這一提出來周濟漢軍的事情,李若冰仔細思忖之后,雖然有些猶豫,但想到夏國離遼東畢竟遙遠,將來說不定這漢軍反而為朝廷所用,還是答應了他。
趙行德大喜過望,站起身來一揖倒地,沉聲道:“大哥高義,小弟代遼東百萬漢兒多謝。”
李若冰坦然受了他這一揖,看著趙行德沉聲道,“這可不是給夏國做嫁衣,也不是為了你我私誼,這是中原故國,欠這些遼東漢兒的。”他將“故國”二字咬得甚重,趙行德心知其意,卻不能分辯,只得低聲道:“大哥將漂沒的一成軍需交給我們,不知道同僚那邊是否能交代過去,遼東有些珍奇土產,只在深山密林才有,我倒是可以讓漢軍挖掘采集一些,交給大哥,在中原變賣之后,也好上下結好同僚,免得自己擔了非議。”
李若冰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在汴梁還未入仕途的趙行德也了然這些官場故事,他也沒拒絕,點了點頭,沉聲道:“也好。”
二人又商量了些交接的細節,直到漢軍已經遠離女真大隊二十多里外,趙行德才叫來完顏撒八,虛聲恫嚇了他一番,說要不是宋國使者說情,今日定要讓他多吃許多苦頭。完顏撒八心里恨得牙癢癢的,卻也無可奈何。這一小隊女真兵護送著完顏撒八和李若冰離開后,漢軍立刻改變了方向,一路都沿著騎兵難行的山路行軍返回。
臨別之時,李若冰原本想要叮囑趙行德雖然能仕宦于夏朝,但萬不可有負于關東父老,沉吟了半晌,還是沒有出口,只默默注視著趙行德和漢軍漸行漸遠,在密林的薄霧里消失不見。“各盡忠心為國吧。”他低聲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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