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譚慧開臉色一滯,低聲道,“那些關東人喊話說,工坊邱東家拖欠了百來個到期工徒的工錢。他們鬧工錢的時候,那護院的驚慌失措,放箭射殺了一個人,然后亂起來就不可收拾了。現在工徒們要東家邱大瑞出來說話,還要朝廷保證送他們去石山領取授田,不然......”他有些吞吞吐吐。“這伙刁鉆的懶骨頭,太囂張了。”有人恨恨道。
崔乾清厲聲問道:“不然什么?”
“不然他們就宰了邱氏工坊的掌柜的和工頭,殺回關東去。”譚慧開悻悻然道。這句話哪怕是轉述一次,他都覺得大丟顏面。
“好大膽!”崔乾清臉色鐵青,“竟敢威脅朝廷!”他袍袖一甩,轉身對袁興宗沉聲道:“袁大人,你看此事當如何處置!”
旁邊的周庭芝亦懇求道:“大人,可千萬不能讓這伙無法無天之徒得逞啊,現在只因為這里的亂子,附近各處工坊都些不穩了,倘若讓他們遂了心愿,旁的奸徒群起效仿,競相訛詐東主,必然使百業凋敝,關中根基動搖,后果不堪設想啊。”
袁興宗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本官自有分寸,”又問道,“事主一方工徒都在工坊里面,另一方工坊東主邱大瑞何在?”
“這個,”周庭芝有些支支吾吾。旁邊譚慧開道:“邱東主回關東催貨去了。”見袁興宗臉色微變,又解釋道,“臨行時來本縣辦過通關文牒。”
袁興宗點了點頭,沉聲道:“當務之急,是讓亂局平定下來,不可愈演愈烈,一切終將由律法裁斷。本官身負朝廷重任,協調此事,既然如此,且派人上前去向工坊內喊話,若是那些工徒有冤屈要述,本官可上前聽取,若有旁的要求,也都可以當面向本官陳說。”
渭南縣的壯快小跑著上前去,用厚紙卷成的大喇叭朝著工坊墻頭喊話,沒多時,前面傳來消息,工徒要見朝廷的命官。但賑濟署令袁大人,只能帶兩個從人在墻外聽,旁的官兵不得上前,否則他們就要放箭殺人。
譚慧開忙阻攔道:“袁大人,這些亂民據說已經殺了兩個工頭,此去危險。”
袁興宗微微一笑,朝身邊的長安令崔乾清拱手道:“他們忌憚官軍,懂得為自己打算,那還不是喪心病狂之輩,本官便上前去一聽,又有何妨。”他命出身關東仕宦的陳與義陪他上前聽關東工徒說話,傅知仁留在原地主持大局,萬一有意外生,千萬要按捺得住,絕不可釀成震驚天下的慘事。
“那些工徒已經扣押了掌柜等百余人,只怕有詐,大人不可輕赴險地啊。”傅知仁也勸解道。
袁興宗微微一笑,沉聲道:“子瞻先生做文章有兩句話,行于所當行,止于所不可不止。”他頓了一頓,看著身邊的崔乾清、譚慧開、盧德靜和傅知仁等官吏,緩緩道:“今日之事,牽動著天下蒼生氣運,為后世留下來的仇怨還是希望,都全在各位一念之間。本官此去,乃是行可行之事,使我朝百姓免遭荼毒。”他抬頭看了看天邊如血的緋云,嘆道:“人非禽獸,無論生何事,諸位當記得子瞻先生后面這句話,當止于不可不止之處。”
袁興宗和陳與義都是徒步去的,夏日的寬袍在晨風中顯得格外的單薄,身形卻都是筆直。背影,在縷縷晨曦中,顯得格外高大、耀眼。
這時,校尉盧德靜也得到了行軍司下達的軍令,只約束著五百軍士在工坊旁邊警戒。他杵著未出鞘的橫刀,目送袁興宗二人漸行漸遠。天邊,萬道晨光正從地平線上投射出來,無邊的朝霞如同大海翻涌,血紅的彤云化出無數幻影,又宛如千軍萬馬正在奔涌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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