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宣點了點頭,沉聲道:“也好。河西這邊順藤摸瓜。長安那邊,把邱大瑞等幾個兇嫌都監視起來,先不要打草驚蛇,重點在搞清楚他們有無結黨,有無結交官吏為不法之事。朕倒要看看,這伙人到底兇橫跋扈到何種程度。順便核實工徒所受苦難之情況是否和東人社士子陳情一致。”他頓了一頓,忽然醒起一事,問道:“兩府給軍情司的調查令,已經出了吧?”
吳庭點頭道:“已經拿到了。”陳宣和柳毅臉上露出欣慰之色,陳宣笑道:“那就好。”軍情司的職責是掌握敵國情形和監視軍中奸徒,如果涉及到國內其它事情的調查,則需要兩府的調查令,以免軍情司凌駕于五府之上。當鄭相堂血案生時,事急從權,軍情司先期介入了調查。但因此案關系國體,影響極大,兩府還是頒下了調查令,將調查此案的權力交給軍情司,等若是將幕后的兇嫌當作敵國一樣對待,可以越過某些辦案捕快所必須遵循的程序。
君臣奏對過后,柳毅便告退。這件大事有了眉目,柳毅心中也篤定了許多。他一上馬車,便靠廂壁上打起盹來。丞相日理萬機,不但要有過人的精力,還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功夫。馬車緩緩而行,隨扈的虎翼軍衛士長王昭乾知道柳毅的習慣,有意放慢度,讓他能夠多休息一會兒。
馬車在大丞相府門口停下,柳毅的眼睛便睜開了來,一掃倦容。車夫拉開車門,柳毅下車,對王昭乾微微點頭相謝,邁步入府,門口等候的書吏秉道:“耀州燒瓷行會的行等人前來拜訪,已讓他們在客廳里等著。”每天都有許多人求見丞相,需要先和丞相府的書吏請求。丞相柳毅同意之后,便會安排他們到大丞相府衙拜訪。具體時間則有所變化,求見的人亦不在意等上片刻。
來到客廳,三名匠師模樣的人已經站起身來,臉上堆笑,在門口等候丞相。其中一位是耀州燒瓷行會的行頭朱時朋,其他兩位也是行會主事裴燕用和范長生。耀州是關中制瓷的中心。這三人一輩子制造瓷器,都開設著工坊,都有大匠師的身份。若不是有求于人,他們也絕不會在門口迎候柳毅的。
柳毅臉上微微一笑,拱手道:“適才覲見陛下耽誤了時候,讓三位大匠師久等,恕罪恕罪。”伸手請三人坐下,仆役看茶之后,他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笑道:“三位大匠師都大忙人,今日來丞相府,想來必有要事?”
“還請丞相大人為我等做主。”朱時朋滿臉堆笑,先站起身來遞上一封陳情書。這陳情書要求丞相府禁止工坊夜間趕制瓷器,限制新開窯口,限制雇傭流民為工徒。后面附有數千位制瓷匠師和工徒的聯名。柳毅忙接過陳情書,笑道:“朱大匠師休要多禮,本官但有幫得上忙的,斷無不允。”他趕緊舉手請朱時朋坐下,大匠師如此謙卑地陳情,看來確實快被那些役用關東人的工坊逼得山窮水盡了。他早從書吏那里知道這些匠師的來意,官府從前不介入他們商人間的紛爭,只不過這一回,少不得要相互為用了。
朱時朋帶激動之色,憤憤道:“再讓他們這么搞下去,我們關中窯口的名聲就全毀了。”原來那些商賈役用關東工徒的燒瓷,價格比原先耀州燒瓷行里的價格要低上很多。而這些關東工徒手藝不精,又常常晚間趕制器物,所制瓷器粗糙無比,甚至燒出來有裂紋的瓷器,也因為匆忙而流入市面。這些新開的瓷窯不但擠占了不少老瓷窯的生意,而且全都打著“關中瓷”的名號,讓上百年來以“精美”和“昂貴”著稱于世的關中瓷器身價大跌,讓真正的造好瓷器的老窯口反而越來越活不下去。
朱時朋說得口沫亂噴,越來越氣憤,喝了一口茶水,重重地將茶盞頓在桌案上,憤憤道:“這些新開的窯口只知道趕工掙錢,晚上昏昏暗暗的,點著燈油都看不清晰,他們卻連燈油錢都舍不得。能做出什么好器物來。敗壞了我等百余年才積累下來的名聲!”
柳毅不動聲色,微微笑道:“也許是新入行的不懂規矩,過段時間手藝熟練了,情況就會好些。”
見丞相大人似乎不為所動,裴燕用急道:“柳大人有所不知,這些人哪里是經驗不足,分明是利令智昏,急于求成,胡亂糟蹋我關中瓷的名聲而已。”他頓了一頓,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嘆口氣道:“我也不顧這張老臉了。從前帶過的幾個徒弟被厚利所誘,不辭而別,去了新窯口,說是指導工徒塑胚燒窯。結果呢,燒出來的東西都是些什么玩意兒嘛!還不是因為工坊使用不熟練的工徒,又強迫工徒日夜不停地趕工的緣故!”
范長生在旁幫腔道:“是啊,我們老窯口,一直照著開國朝傳下來的行會規矩,天黑以后就不開細活兒。誰知曉那里冒出來一幫忘了祖宗規矩,又罔顧道德仁義的狗東西。”他眼中閃過一絲神秘地目光,湊上前來低聲道,“丞相大人,這幫人心狠手辣的緊。我聽說前段時日,有兩個關東人為工徒鳴冤,結果給刺殺在鄭相堂門口了。以老夫之見,十有八九,便是這幫役使關東工徒的奸商指使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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