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幾乎有無窮無盡的授田,從開國到現在已有百年,只要你肯去,六十畝硬邦邦的田地就是你的,只要舍得下力氣把它弄熟了,便是傳子傳孫的家產。當然,這田地不在關中,不在蜀中,甚至也不在河中,而是更遙遠的地方,那些稀奇古怪的地名,實在難以說清,只有一代代流傳下來的故事,激勵著他們繼續向西闖蕩。有的盤纏不夠,一代人在關中的工坊或者田莊里度過余生,第二代在河中娶妻生子,第三代便繼續遷移,直到取得了真正屬于自己的土地。他們這樣一種執念,讓最殘忍兇狠的野蠻人也自愧不如。伴隨著這些授田農人的開墾和扎根,夏國實際控制的疆土,也因此一點一點,一線一線地生長,就像巖石下面根苗,最終長成了參天大樹,把曾經壓在頭頂的巖石,變成滋養自己的泥土。
深牢大獄之中,開封府的衙役正在對張炳用刑。因為劇痛,豆大的汗珠將衣衫浸透,汗水流到尚未愈合的傷口上,宛如刀割火燒一般。明晃晃的火燭照著他的蒼白浮腫的臉,仿佛幽魂一般。
他這般死命熬刑,負責動刑的樊安也有些忐忑,若還未招供便死了,他也要擔上不少責任。上司命他問話,他便道:“張公子,你也知道,進了這開封府,便是鐵打的英雄,也能讓他開口的,你這是何苦糟蹋自己身體呢?”他所問的,其實就是一個“招”字,動刑的人都有經驗,只要擊破了犯人一點心防,以后便水到渠成,定會讓他在公堂之上改不得口。
張炳頭歪在一邊,黑白分明的眼睛只看向旁邊。那監視的開封府差官氣不過,一揮手,半桶涼水兜頭潑了下去,激得他渾身直打寒戰,不得不又將頭轉了過來,冷冷地看著用刑,監刑的眾官差。
他喉頭動了動,卻不出聲音,那差官以為他要招供,大為驚喜,命人給他灌了口涼水。
張炳咳嗽數聲,吐出一口血痰,用沙啞的聲音道:“你問了我許久,我也來問你,若答上來了,讓我招,也可以。”
那差官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張炳便接著道:“我來問你,耕田織布,我比得上普通農夫嗎?”
差官心道,這舉子莫不是失心瘋了,優哉游哉的國子監生不做,非要和蔡公相童公公作對,現在又要去種田,哼哼,只怕不可能了。他心里這么想,便搖了搖頭。
張炳嘆了口氣,似乎是失望的樣子,又悠悠問道:“上陣殺敵,衛國保疆,我比得上普通軍兵嗎?”
那差官心想,你是想要減刑,刺配從軍吧,可惜這謀反之罪,只有斬凌遲而已,他不屑在這等細微事情上,欺騙必死之人,又搖了搖頭。
張炳又嘆了口氣,繼續問道:“那經商營殖,跑腿算賬,是否可以當得呢?”
那差官心道,這書生果然是失心瘋了,仍舊搖了搖頭。
張炳咳了一聲,繼續緩緩道:“你說說看,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手無縛雞之力,到底有何用?”
差官一愣,他平日里最看不慣這些儒生官員,一個個呆頭木腦,有的連公文都推給書吏辦理,有的被整個衙門的胥吏欺瞞,還不自知。他亦常暗暗抱怨,老子不過是沒有中科舉而已,要是當官,可比你們這些書呆子要強百倍。
張炳卻用沙啞的聲音緩緩道:“還是我來告訴你吧,士大夫讀圣賢書,受朝廷俸祿,只為天下人守道義二字,”他頓了一頓,嘆道,“百無一用是書生,若是連道義都守不住,活著還不如死了。”說完閉上雙眼,一副坦然從容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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