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沉聲道:“你和李家小姐只有文定,未曾拜堂成親,因此她還算不得你妻。李家最多將聘禮退回恩師,以示了斷,開封府便無法株連。就算要追證,按‘得相容隱者’之規,開封府也不能強勾李家小姐去作證人。她既然沒事,李府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受牽連。李先生乃當世君子,奸賊也不敢隨意陷他入罪。至于恩師這邊,就算株連九族也只及親眷,還沒有牽連師門的先例。所以,當務之急,當保住自身性命,以圖將來。”
二人等不及到書房氣定神閑地商議,便站在花園小徑旁漆黑樹影中說話,趙行德只看見宋安眼神焦慮,乃真心為自己考慮,又想起他所冒性命之險,內里著實感動,反而將起初時的悲涼驅除了不少,神智也清明不少。
趙行德自問倘若坐視陳東等人赴死,就算自己能逃過一劫,亦必將追悔終身,緩緩道:“這揭帖之案,牽連甚廣,我當通知幾位可能將以謀反罪名訊問的同窗,勸說這幾位不可自投死地。”
宋安點頭道:“你既有此心,我也不便勸阻。此番還有些蹊蹺,開封府似乎故意放出風聲,其他舉子或許還不知情,陳少陽他們說不定也知道消息了。雖說秋闈之前舉子們聚會切磋學業十分常見,但你也要多加小心,免得開封府提前動手。”他頓了一頓,再次問道:“你可有避禍之處么?是否需要恩師為你安排?”
趙行德點了點頭,拱手道:“多謝師兄提醒。”他和宋安都深知晁補之與夏國人士的關系微妙,夏國使蕭并四時五節都派人送來禮物,晁補之一概不收,也不還禮。夏國學士府每年還會寄來一份學士的津貼,晁補之也都拒不接受。朝廷本來就顧忌晁補之與夏國關系密切,若是為弟子的事情再去請蕭并辦事,說不定會惹麻煩上身。
思及此處,趙行德便道:“不勞恩師了,我有好友后天將往夏國一行,我隨他一同游歷去吧。”到此時,他把生死榮辱放輕了些,神智精神便恢復過來,開始考慮如何應對眼前的危局。
宋安點了點頭,低聲道:“那川資呢?若是不夠,我可以相助。”
趙行德謝道:“不瞞師兄,前番河北軍前效力,王統制賞賜了不少銀錢,足夠用了。”
宋安這才放心,又交待趙行德一些逃亡應注意的事項,比如留意城門各處懸賞的布告之外,還要觀察官差手中是否有別樣的公文在對照圖形,還告訴趙行德會幫他準備一份假的通關文牒,明天中午在會仙樓交給他,免得在通關的時候被官差扣留。
二人商量完畢之后,趙行德靜立片刻,將心緒平復下來,臉上絲毫也無異色之后,方才緩步回到花園內的秋蟹席間,微笑著代宋安向李格非告罪,說是家中有事先回了。李格非正考校若虛的詩才,命他以圓月為題作詩,聞只微微頷便作罷。李若雪則敏感地察覺到趙行德神色上略微的變化,美眸向他投來擔憂而關心的目光。趙行德唯有對她微微一笑,舉杯飲下府中新制青梅酒,只覺酸澀無比,心潮激蕩之下,幾乎忍不住要流下淚來。
天上一朵黑云靜靜地半掩圓月,一個大大的眼睛,正冷冷地看著笙歌不絕的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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