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宗弼一聽,喜形于色,當即一拍大腿道:“趙相爺的差遣,我族都會盡心的辦!”遼東雖然偏僻,卻并不閉塞,完顏宗弼對交易貨物也有經驗,心道接下為大宋向蠻族人換馬這樁差事,族中定會撈到許多好處。
趙質夫擺手止住他再次千恩萬謝,沉聲道:“雖然令尊大人與吾有舊,但與女真國結盟抗遼不是我一個人能決斷得了的,不過只要有利于大宋的事情,老夫都會盡力推動的。”
完顏宗弼笑道:“趙相爺過謙了,若朝廷諸公有大人一半的明見萬里,遼國早已經成為大宋的藩屬了。我完顏部落合族上下同感大德,家家戶戶都要給您立長生牌位。”
大概是確實有幾分故人之情的緣故,趙質夫耐心地聽完完顏宗弼半生不熟的恭維,這才端茶送客。
完顏宗弼忐忑不安地離開趙相府之時,趙行德也離開了禁城,這半日他又6續游歷內弓劍槍甲軍器庫、茶酒局、翰林書藝局、后苑作、醫官局等禁城內的衙門,看到了此時許多外間不常見的技術高手和器物。在后苑作他碰見了負責承修官家白玉宮的督造官孟揆,他是趙行德見過最精通建筑工藝的官員,不過因為白玉宮不過是討官家歡喜的玩物,這位孟監作在太學生中名聲不算好,也沒有得力的靠山,甚至御史臺也對他有些微詞。
趙行德見到他的時候,孟揆正埋于將大內書畫院的樓臺設計圖改成符合此時工匠建筑法式的施工圖紙,只抬頭和他淡淡地打了個招呼,倒是孟揆的兒子孟元與趙行德頗為熱絡。因為孟揆乃是官家寵臣的緣故,孟元在皇家的宗學中就讀,但他對太學生更加散漫些的生活頗為羨慕,并且自告奮勇地帶趙行德走完了剩下的幾個大內衙門。孟元對大內的熟悉遠在行德的大師兄宋安之上,簡直就是一副活地圖,趙行德與他投契,便交換了名帖,并約孟元一起去參加下個月的理學社成立大會,孟元一聽有結交太學眾士子的機會,大喜過望之下一口答應。
此后的時日,趙行德一邊攻讀經書,一邊繼續寫他的書貼賺點銀錢,至于向李府求親之事,師父師母都給他操辦下來,趙行德這個當事者反而樂得清閑,只偶爾想起來心頭頗為得意。
雙方都有定親之意,其程序卻頗為繁瑣,先由晁補之代替趙行德起草了求親的帖子,里面包括趙家三代的名諱,所任官職,和李府交換了帖子,雙方都無異議,這便是認可門當戶。然后由師母李氏準備了美酒、精鍛花球、絹帛、銀鋌各八樣,送到女家,李府則回贈清水兩瓶、活魚三口、一雙筷子。原本還有一道相親插釵子的程序,因為趙行德與李若雪乃是熟識的,卻又免了。接下來便要通過官府認可的媒人向女家正式求親,晁府代趙家將一些珠寶美酒之類送上作為聘禮,李家則回贈一些李若雪和府中的妯娌丫鬟制作的針線巧物,這才算是第一回聘禮。
此后還有兩回聘禮,中間都要間隔一些時日,所以趙行德一時也不便搬到李府中去,每次在李府聽晁補之講詞賦之學是遇到李若雪,雙方反而拘謹起來,不似往日那般笑無忌,只眼角眉梢之際偶爾交匯,卻又多了一番動人的情愫。
光陰似箭,轉眼便到了端午節氣,汴京所有店鋪里外,早已插滿桃花、柳枝、葵花等時令花木,墻上都掛了蒲葉,門上釘了艾草,柜臺和小攤上則擺滿了粽子、水團等當令的小吃。雖然文定之禮還未完全行完,李府卻和晁府都差童仆向趙行德送了端午節的時令之物,晁府送來的紅木方匣里盛放了香糖果子、粽子、木瓜三樣吃食,李府送來的桃木盒子里卻裝了艾花、菖蒲、紫蘇等物,兩家所送之物居然并無重樣,也不是是否兩位夫人事先打過商量。此時國子監中與趙行德相熟的陳東、張炳等人都已知道趙行德即將與李博士的女公子定親,都向他賀喜。
經過陳東、鄧素等太學監生多方奔走聯絡,理學社的成立大會,便在汴京七十二正店之一,西水門之內的潘樓舉行,因為此處靠近西水門和金明池,既能吃到最上好的河鮮,又能在宴罷之后前往金明池觀看宿衛諸禁軍賽龍舟和校閱。太學國子監生九十五人,再加上趙行德邀約而來的孟元,共九十六人赴會。
趙行德赴會稍遲,舉步上潘樓二層之時,只見十多間雅閣,已經都有了人,這些雅閣門口都貼了紅紙,上書“修身”、“明理”、“博聞”、“約禮”、“立心”、“本民”、“財賦”等字樣,按照陳東等倡者的安排,除了陳東、鄧素、張炳、趙行德四人為理學社聚會聯絡人之外,每一議題下面各有一眾望所歸之人擔任掌議,陳東擔任了修身齋的掌議、鄧素是“約禮”齋的掌議,張炳則是“本心”齋的掌議,而趙行德雖然經書通達,卻因為從前無意中顯露了一手箭術,又拜了翰林院太史局令為座師,被安排做了“治兵”齋的掌議。
此時的士大夫都重文輕武,其他的雅閣都有不少士子在入伙,看著空空蕩蕩的“治兵”齋,趙行德不由得面露難色,陳東正好看到此處,也覺得有些對不住行德,面帶著笑容走過來,低聲道:“讓元直執掌這個冷清的議題,實在不好意思,待日后理學大興,樞密院和三衙禁軍便拜托元直了。”趙行德聞不禁翻了個白眼,理學社下設十二齋議事,要以清議來影響朝廷大事,甚至希望日后互為援應,將同道中人推上政事堂樞密院的高位。可按照朝廷的慣例,文臣能否入主樞密院只看官家的心意和朝堂上的實力,與本人知否知兵的關系不大,趙行德也不認為自己這個光桿的“治兵”齋掌議能夠影響執掌樞密院的執政巨頭們,恐怕其他士子也是作如是想,這才對“治兵”齋敬而遠之吧。
他面帶苦笑著對陳東拱了拱手,看向身旁的孟元,這位卻是個頗有眼色的,他父親孟監作在太學生中頗不受人待見,去其他的齋議事只怕要受人譏笑,見趙行德看過來,當即拍著胸脯道:“在下也對行軍布陣之道頗有點興趣,既然趙兄擔當‘治兵’齋的掌議,在下也便入了‘治兵’齋好了!”
陳東見終于有人肯加入‘治兵’齋了,當即拍著孟元的肩膀道:“好兄弟!”他嘿嘿笑了笑,看了看旁邊的其他士子,湊近孟元耳邊道:“雖然孟公子不是太學同窗,但入了理社便同氣連枝,若是有人為難,徑來告我,我陳東必不與他干休!”
孟元乍見此人如此親熱的說話,不禁想起傳說中太學生里不少有斷袖之癖的,面色微變,靠近趙行德半步,勉強笑了笑,對著陳東拱手道:“多謝陳兄照拂。”
陳東見人到的差不多了,便命潘樓的小廝將分隔二樓各個雅座的畫屏盡皆收攏,使整個樓層一覽無余,仿佛大殿一般,又取了一面銀鐃鈸,鏘鏘鏘地敲打起來。頓時,正寒暄得熱鬧的眾士子們止住談笑,一起朝中間陳東所在的主桌看去,連同潘樓中茶酒博士,為客人斟酒的青衣婦人,旁邊候命辦事的街坊閑漢,唱小曲打酒坐的歌女,兜售時令鮮果的小販,都頗有眼色地沉默下來,原本喧鬧的潘樓二層,仿佛太學學堂一般的靜。
看著眾人都頗懂規矩,趙行德暗喜少了一番維持秩序的功夫,只聽陳東清了清嗓子,高聲道:“今日群賢畢至,滿座俊彥,我輩士子,為傳圣人之學,明天地至理,結理學之社。凡我社中人,當修身守禮,憂國與民,居朝堂以輔君,處州縣而惠民。我輩為君子之交,形影相依以抗奸佞,樂善規過以砥節操,廣圣王之道以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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